“老物件”与旧时光
暮春时节,山水含情,草木生香,我带着一丝好奇走进华容区博物馆,与一张老床不期而遇。
这是一张雕花老床,如同一个沉淀芳华岁月的老媪端坐在博物馆中,岁月沧桑依然婉风流转,透着木质的清香,四根方形的木柱高高撑起一方天地,床前一层层精细的手工镂空雕花和花鸟刻画,透出古老的艺术气息。站在老床前,时光流转,我仿佛穿越世纪的门,眼前也出现了一张老床——硬邦邦的木板上铺着一层薄絮和一块棉布床单,四根木柱拉起一顶棉线蚊帐,母亲就躺在那儿,肚子疼了一天一夜,汗水伴着泪水流淌,终于在一个石榴花开的下午,在老床上生下了我,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老床上,我无忧无虑快乐地成长。
八十年代初,老床又给我留下了一段难忘的记忆。那是一日傍晚,天渐渐暗下来,我从外面高兴地回家,推开房门,忽见父母坐在老床前,父亲脚踩着床前的木踏板,两手搭着床沿,低垂着头,不停地叹气。母亲坐在父亲旁,左手轻拍着父亲的臂膀,安慰着父亲:"算了,亏就亏了,不要难过了,以后再挣。"我从未见过意气风发的父亲如此垂头丧气的样子,悄悄退出房门。从奶奶那儿得知,父亲为了多赚点钱,第一次做起小生意,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买了许多纸扎的小孔雀,不承想,准备卖掉的一麻袋小孔雀被别人全偷走了,父亲来不及赚一分钱,便血本无归。我非常难过,再次走进房里,从木柜的衣服里翻出自己存了许久的零花钱。那是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面全是折皱的纸币,有黄色的一分钱、蓝色的两分钱,还有一两张绿色的五分钱。我把这袋"巨款"捧到父亲面前,让他别难过。父亲抬头愣住了,一把将我抱在怀中,我看见父亲眼里闪烁着泪花,脸上却慢慢露出笑容。母亲也笑了,她摸着我的小手对父亲说:"看,有这么懂事的女儿,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要再难过了,走,我们吃饭去。"那一年我八岁,可那一刻,我长大了,父亲也更加坚强了。
八十年代中后期,改革的春风吹过大地,父亲在钢铁厂当起了班长,闲时做的小生意也是风生水起。我家建起了全村第一栋楼房,床也更换了,是简易的木床,没有了高高的木柱和雕花,床头和床尾的木框里镶嵌的是机械制作的一根根细小的花柱,精细漂亮,床上铺了厚厚的棉被。奶奶常常在温暖的被窝里给我和哥哥唱有趣的歌谣:"张打锤、李打锤,十八岁的大姐穿花衣……"
进入九十年代,我家有了铁丝床,全部是用钢铁焊起的床柱,刷上漂亮的油漆,美观牢固,中间再也不是硬邦邦的木板,而是细细的铁丝扭成的富有弹性的床。母亲在铁丝床上放了厚厚的海绵,铺上被单,舒适又温暖,从此,在母亲幸福的微笑里,我开始有了梦想。
1996年,哥哥成家,我家有了更加时尚的不锈钢床,床头两边银色的不锈钢柱顶着锃亮的不锈钢球,床头中间是造型时尚、柔软的布靠背,床上垫的是厚厚的席梦思,软硬更加舒适。父母感叹,时代变化真快啊,如今的床真是越睡越舒服。
进入二十一世纪,我已长大成家,追梦的路上,母亲和我都睡上了豪华的皮床。如今,我也住进了城市的洋房,睡上了更加大气的实木真皮床,铺上了带有乳胶垫的席梦思。母亲却不愿换床了,她常说:"我已经老了,这床睡得很舒服,现在只要你们平平安安,我就满足了。"
透过斑驳的时光,一张张床在岁月变迁中退出了历史舞台,退却了那一份匆匆,在城市的快速发展中慢慢隐于烟尘,但它永远也抹不去一个时代的步伐和记忆。思绪从老床中拉回,我继续在博物馆的老桌、老木桶、老竹篮、老簑衣、老织布机、老戏台等"老物件"中,感受着悠久的乡村文化和民风民俗,抚摸着"老物件"里传承下来的光芒,也抚摸着这座历经四十年风雨的城市的发展温度。
走出博物馆的那一刻,我想,我还会再来的,那时一定会带上母亲,看陌上花开,听乡村新曲,更会让母亲在华容的刺绣、纸扎、竹编、布贴、印染、土布、楚剧等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各种农耕工具里,追寻更多属于她的记忆。还有那张老床,一定会承载着岁月,化作一股清风,伴母亲在小城流光中与时卷舒……然后,轻轻地告诉我,梦已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