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离新年还有一个礼拜，新年的气象就已经隐隐显现。择了一个日子，桂英拾掇了一些礼品，出门到表舅家拜年。那天雾霭低垂，空气中透着一股湿漉漉的冷气，下着小雨，桂英便拿了一把雨伞。

表舅家在城南，坐车要一点时间。在车上，桂英将挎包打开一条细缝，小心翼翼地审视了一眼，坐实了是两个红包。出门之前，她就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是两个红包，表舅家除了大孙女，还新添了一个小孙子，千万别像去年一样，闹出尴尬的笑话。去年，桂英也是在新年的前夕，到表舅家拜年。读大学的儿子已经回来了，跟着她一起去。临走的时候，表舅拿出红包给儿子，她也拿出一个红包给表舅的孙女。出门时，表舅也同样赠送了一些礼品给她带回去。她推阻着不要，表舅不依，一定要她拿着。表舅在这些人情往来的细节上，总是面面俱到，礼貌周全。回家的路上，她回忆起分手时表舅的神态，总感觉哪里有异样，表舅热情洋溢的笑容里包裹着让她觉得不对劲的东西。后来她猛然醒悟，表舅新添了一个孙子，由外婆带，没跟在表舅身边，因此她就没有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重大失误，第二天，桂英赶紧到表舅家，补了一个红包。表舅跌着脸，大为不满，生气地道，你太见外了！

下了车，桂英顺着一条大道，拐了个弯，就到了表舅家居住的地方。那时雨已经停了，她把雨伞搁在礼品上面。桂英拎着两大包礼品，气喘吁吁，汗水涔涔。在这个城市里，桂英只有这一个亲戚。远在农村的母亲叮嘱，要和表舅常走动，那样才亲热，才像是一家人。表舅对桂英拎着那么多礼品上门感到诧异，不安地责怪道，太客气了！他还是像往年一样，对桂英亲切热情，倒茶倒水，招呼入座。并关切地问，桂英的儿子怎么样啦，怎么没来。桂英告诉表舅，儿子毕业了，参加工作了，改天一定上门问候。临走的时候，桂英拿出两个红包给表舅的孙女、孙子，表舅照例拿出一个红包给桂英，说是给桂英儿子的。桂英坚辞不受，说儿子已经工作了，不要了。表舅拿着红包的手在空中犹疑了片刻，遂缓缓落下，算是接受了桂英的理由，不再坚持。桂英告辞而出，表舅把给桂英的礼品给她。脸上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桂英知道，表舅做事一向很有计划，礼品头天早就准备好了。但表舅给的礼品，与桂英带来的礼品相比，确实分量轻了不少。表舅是没想到桂英今年带来的礼品那么丰厚。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表舅打电话给桂英，说她的雨伞没拿。桂英这才恍然想起，昨天走的时候，因为雨停了，便将伞遗忘在表舅家了。桂英不在意地道，哪天我有空去拿吧。表舅说，我给你送去。算了，一把用旧了的伞。没想到，电话里的表舅语气坚定，不容推却，说现在，马上，就给送来。桂英无奈，觉得表舅未免小题大做了。表舅家离桂英的单位有一段距离，坐公交的话，要倒两次车。一个小时以后，表舅在电话里问她，到她单位了，怎么觉得不对劲啊，环境都变了。桂英才猛然想起，她的单位前阵子才搬了家，已经不在原地了。如果从原单位到现在上班的地方，还要倒车。桂英一边解释，一边说，不就一把旧伞，真的不用了，大老远的。表舅铁了心要还伞，说，你等着，我很快就到。那个时候，都已经快下班了。

下班铃声响起，同事们都纷纷走出了办公室，桂英坐在办公室里等表舅。不久，表舅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他一手拿着那把用旧了的雨伞，一手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表舅把伞放在桌子上，然后将那塑料袋塞进她怀里说，你看我多糊涂，你舅妈吩咐我昨天把这些腊肉给你的，早就准备好了，却忘记了。对不起，对不起！表舅"嘿嘿"干笑着，一向挺直的腰杆竟有些弯曲，脸上泛起一丝惶惑与愧疚。

表舅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茶也没喝，转身匆匆离去。桂英看着表舅的背影，再看看搁在桌上的雨伞和腊肉，就想，明年，还要不要到表舅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