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 红薯香
每当秋风飒飒、菊黄蟹肥时,走在城市的街头,看到路边小摊上叫卖烤红薯,我就想起母亲栽种的红薯。买一个尝一口,香甜糯烫,瞬间在全身蔓延开来。
在家乡,红薯无须精心耕作和管理,只需插一节枝蔓,便会生根生长结果。红薯长相泼辣,争着阳光,争着雨露。红薯叶如一颗颗纯洁而善良的心。初始嫩绿,继而墨绿,最后绿成一片海。有种红薯的茎呈绛红色,如小鸟的喙,有筋,极韧。
刚挖出来的红薯,像初生的婴儿,弥漫着生命的气息。挑选细小的红薯,洗净后,倒进锅里烀。一起锅,热气腾腾。剥去皮,往嘴里一挤,不用嚼就滑进肚了。晒好的红薯,母亲就埋在里屋的地窖里,塞进稻草,等来年扒出来吃。
红薯生食脆甜,熟食甘软,既可作主食,又可当蔬菜。一经巧手烹饪,还能成为席上佳肴。在乡间,红薯的吃法很多,烀红薯、山芋茶、红薯饭、红薯粥、煮薯干、炒薯丝,花样百出。
青嫩的红薯藤可清炒、可熬汤、可做馅。红薯藤配红椒丝用旺火清炒,倒入生抽,加点盐,起锅,红绿相衬,色彩明丽。搛一筷轻轻咀嚼,咯吱咯吱的,像冬夜踏雪的清音。红薯特有的芬芳瞬间在齿舌间弥漫开来。
母亲擅做红薯茶。把红薯斜角切成段儿,倒进铁锅里,放点水,加点细盐,拈点红糖,旺火烧煮。母亲周身映衬着灶膛里的火光,如古希腊的雕像。红薯茶,汤极甜,清清凉凉的。咖啡色的汤里还能看到橘红色内囊。吃上一块,烫在嘴里,甜在心里。月光小院里,大家一人一碗,吃到打饱嗝为止。
巧妇们喜欢把红薯切成片,摆放在竹箔上暴晒,制成红薯干,装进袋子里密封保存。孩子们可以拿它当零食,口袋里装着,不时拿一片出来咬咬,仿佛咬着暖暖的太阳。想吃红薯干粥时,就取出红薯干下锅加水熬煮,那一锅粥,便透了香。盛上一碗,放点红糖,喝着甜汤,嚼着薯干,汗珠涔涔,满脸春色。
有时,烧晚饭时,母亲会在灶膛里煨几个红薯。熟了,像极了街头老汉叫卖的炕山芋。用火钳搛出来,一股浓香瞬间把我们淹没。我们连连吹着热气,急急地剥去焦黄的外皮,那黄灿灿的内囊如蜜饯一样香甜。啃完了,脸却成了包黑炭。
红薯粥黏稠香浓,口味甘甜。粥碗里隐现着黄澄澄的红薯段,米粥晶莹绵软有谷香。吸溜吸溜地喝粥,咯吱咯吱地嚼红薯,声音甜美如小夜曲。清爽的早晨,捧着一碗红薯粥,若是就着萝卜响或苋菜馉来喝,清淡淳朴,爽脆香甜。
炸红薯饼可是清甜点心。将红薯煮熟煮软,捣成糊状,掺进鸡蛋、糯米粉,拌匀,和事先已经用擀面杖擀成粉末的白糖。黏度不够的话稍微加一点点水,方便和面。揉成面团之后搓成条,揪成剂子,压成小饼子。舀进素油锅里煎炸,待饼的两面烘焙到金黄色即可。吃起来糯软脆刮,那种细腻柔滑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说。
红薯丝和葱段、肉丝或腰花爆炒,浓香扑鼻,佐饭下酒,味道绝佳。黄爽爽的红薯丝,佐上绿滴滴的香葱叶、红鲜鲜的秋辣椒,寻常生活被咀嚼得有滋有味。
而今,街头排档亦或高档饭店里,用红薯做原料烹制的精美菜肴让人耳目一新,颇有一种吃久了膏腴肥甘也想尝一尝黍稷稻粱的味道。油煎红薯,甜润爽口,轻滑经唇,余香不绝。一些小芋头、几段黄玉米、几个小红薯点缀在竹盘里,让人品咂之余,顿觉一种田园生活的清苍疏旷、一种与乡土粮食相交融的踏实清明。
偶翻典籍,发现红薯药用价值极高。《本草纲目》说:“红薯蒸、切、晒、收,充作粮食,称作薯粮,使人长寿少疾。”《随息居饮食谱》称红薯“煮食补脾胃,益气力,御风寒,益颜色。”常吃红薯有助于维持人体的正常叶酸水平,红薯中高含量的膳食纤维能促进胃肠蠕动、预防便秘。红薯叶中还含有一种独特的胶黏蛋白,富含各种维生素,能提高人体的免疫力。当然,食用红薯也不能过量,否则会引起腹胀、烧心、泛酸、胃疼,中医诊断中的湿阻脾胃、气滞食积者应慎食。
而今,伫立在萧瑟的秋风中,我想母亲此刻又躬着腰,在她的红薯地里挖红薯。她身后的红薯,堆成一座小山,凝聚着母亲所有的辛劳和期冀。秋风阵阵,红薯的清香伴随着母亲的恩德穿越我年轻而璀璨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