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冬至夜
记忆中,家乡最美冬至时,江南正飘雪,白墙黛瓦,缕缕炊烟,点染着家乡,如梦如幻。
老宅中飘出菜香,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诱惑,是外婆在熇大头菜年糕。那是用浓浓的乡愁做引子,淡淡的乡情做馅料,经过时光的发酵,亲情的熬煮,五味杂陈的味道。
“一九二九滴水不流,三九四九敲开捣臼”,农谚说的是一年中最寒冷难熬的数九寒天开始了。田野里没有了飞禽走兽的踪影,水缸里没有了动荡的波纹;只有屋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瓦片上积着羊毛毯子般的白霜。
人们藏在屋子里头,躲避着寒风。寒风却偏偏从缝隙中挤进来,针尖般刺进你的身体。不过,我可不怕冷,因为我的手中,整天离不开热水袋。我甚至头几天就开始扳着手指计算着,盼着天气快点冷起来。天冷了,外婆的大头菜熇年糕,也就如期而至了。
冬至夜的晚餐,家乡人是特别讲究的。雷打不动的几样食物,缺一不可。圆圆糯糯的宁波汤圆,因为象征着“团团圆圆”,一直居于龙头地位;酸酸甜甜的番薯汤果,寓意翻一翻,当然不可缺席;酒酿圆子,因为本地话谐音,寓意“涨!”谁会拒绝呢?还有一样就是让人念念不忘的大头菜烤年糕,寓意“年年高”,更是必不可少。家乡也是与时俱进的,因了南北口味杂糅,当地人烤大头菜时还会放一只通红通红的小辣椒,这又多了一层寓意——红红火火。
每每这时,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吃大头菜熇年糕的情景:那是细火慢炖的年代。大头菜(学名芜菁),青翠欲滴,诱着人眼。水磨年糕,形白似玉,切得方方正正的,然后和大头菜一起放进镬里,加了糖、盐、酱油,大灶里填了柴火,“咕嘟咕嘟”地熇上大半天。外婆踮着小脚,一样一样放好后,打开小收音机,悠闲地听起了越剧,缠绵柔情的唱腔被淹没在氤氲的热气中。然后,任由那翠绿的大头菜和喧呼呼的年糕水乳交融,沆瀣一气。
随着大锅里的菜“汩汩”地翻腾滚动,一股股热气从锅边逃逸出来,就带来了独特的风味。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温馨一片。
性急的我戳起一块烤熟的年糕往嘴里送,入口柔滑,不黏不腻,那是味蕾与美食的温情相遇,暖心暖胃的舒爽。这是舌尖上的家乡,舌尖上的冬至。
外公从外头回来,须眉皆白,老神仙一样,因为劳作,头上呼呼冒着热气。他搓着双手,使劲跺着脚,往手上哈着气,抖落一身雪花,外婆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大头菜烤年糕,自己也盛上一碗,感觉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
我早就无情地抛开热水袋,双手捧着碗,慢慢嚼,细细品;或者迎着雪花,跑到雪地里,雪花轻落发间,落进碗里,悄然不见……
时间如白驹过隙,长大后去了外地求学,背景离乡的日子里,特别想吃大头菜烤年糕。记得那时去校外同学处聚餐,我特意学着外婆的样子,做了大头菜烤年糕。尽管我一样一样非常用心,却没有做出儿时的味道。看着我黯然神伤的样子,同学都笑我多情善感,有谁能知道我心里的念想呢?
人在他乡,吃到年糕时,总让我有一种幻觉,感觉自己就在江南白墙黛瓦的村落里,袅袅的炊烟中,夹杂着外婆烤年糕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它温暖了我在他乡的每一个冬天。
又是一年冬至夜,餐桌上的大头菜熇年糕,依旧氤氲着香气。这香气,充盈了我的小屋,也充盈了我的心间,充盈了多少江南游子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