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的晚上
8岁小外孙放暑假了,他爸马不停蹄地给他报了乒乓球班、游泳班、钢琴班等五六个班。看他往来奔走于辅导点的样子,我尘封了几十年的暑假生活场景,重现于脑际,隔辈的祖孙俩人的暑假生活,是两重天地、两样记忆。
我生长于农村,一放假,我马上回到田野里,唯一的必修课,就是割青草喂耕牛。
天微明,我就拎起荆条箩头,拿上短把镰刀,呼朋唤友割草去。田埂地边、岗顶洼处,都能看到我们这些"割草娃".纵然三伏天气炎热,我们照样一天三割草。我们会与太阳捉迷藏。早晨太阳还没出,我们就早早下地,一直割到八点多。早饭后又出发,太阳火热了就打道回府。半下午的太阳还有威力,我们已经到了田野里,向晚,我们扛着沉甸甸装满草的箩头,兴高采烈地走回烟火味道的村庄里。
在酷暑难耐的田野里奔忙了一天,晚上,家人享用过母亲的手擀面片,就在院墙南枝叶茂密的洋槐树下歇息去了。
我钟情的歇息地,是村东圆圆的晒场。左邻右舍扛着麦秸秆编织的稿荐和芦苇席子,从不同方向云集凑热闹。晒场比家里的院子宽敞,但仍被热气包围着。那热,钻过稿荐,瞬间在稿荐上又铺了一层热。也罢,正好熨帖酸痛的腰脊。邻铺的长者绘声绘色讲些鬼怪故事,消磨这段休闲时光。
那时的我懵懂无知,只盼望刮起清风消暑,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一起风,温度就降了,身上就利爽了,就可以进入甜蜜梦乡养精蓄锐,翌日再走向满目葱茏的田野。
我盼望微风快来,真的起风了!微风,掠过我的眉毛、发梢、赤裸的上身,舒服得如吃了一根5分钱的牛奶冰糕,幸福无边。微风徐徐吹着,吹进了人们心里,漫过了村庄。我静静躺在芦苇席地铺上,痴迷地想,这风也该漫过浩瀚田野了吧!此时,蟋蟀也许正尽兴地为夜里也生长的庄稼弹琴伴奏,黄豆、黑豆、绿豆欢欣鼓舞地摇着铃铛,谷子、玉米、高粱激动地抖着肩膀……待到秋收时,它们结出饱满的果实,就会像现在的我一样,袒露在这个圆圆的晒场里。想到这儿,我又被微风吹拂到梦境里去了。
一觉醒来,还是炎热。我们照常拎了荆条箩头走向充满希望的田野。我们到处跑着割草,长辈们则在大田里劳作。如此镜头,每天都在田野里上映。
上苍让我品味热风、凉风轮番上阵的不同感受。晚上睡觉前,翩然而至的凉凉微风一刮,生活变得有滋有味。热风和凉风你来我往,才催促着五谷杂粮成长、成熟。
后来,村东晒场消失了,其上盖起几座房屋。再后来,当年在晒场里过夜的长辈们,陆续走了。随着我高寿的父亲前不久离去,我家昔日所属的生产队和父亲年龄相仿的长辈一个不剩了。
今夏入伏后天气格外热,一到夜晚,我都会想起从前村东晒场那自然的微风,想起在田间甩汗珠子的长辈们。我难忘他们在金秋时,将黄澄澄的玉米棒子、火红的高粱穗头装上大车时的音容笑貌,难忘他们担着满箩头红薯,在傍晚时分趔趔趄趄跨沟过坎的姿势。他们是那个时代土地的坚强脊梁,是最权威的土地代言人。靠勤劳的双手和坚韧不拔的精神,他们盘活了贫瘠土地,盘活了我们的生活愿景。
我又思念那吹拂夏夜晒场的微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