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

接近午夜，晚风愈发加剧，从黑黢黢的窗户看出去，可以隐约看见树木的枝丫在左右摇晃，像黑色的旗帜。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喉头发干、瘙痒。她着凉了，饭后吃了药，药效没那么快。她钻进暖乎乎的棉被里，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抓起手机。小黑，怎么啦？她问。小黑在电话里跟她说，明天他有一件极其重要的公事，让她早上七点钟务必叫醒他。她用手撑住身体，往床的靠垫挪了挪。一股寒气，钻进了她的身体，她没忍住，使劲"咳咳"地咳了起来。小黑在电话里问，妈，你病了？她止住咳嗽，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感冒。吃药了吗？吃了。她问了问他在外地的工作情况，就说，晚了，睡了。小黑似乎有点不放心，最后叮嘱道，别忘了明天叫醒我。挂了手机后，她想了想，下床又吃了一回药，就晕晕乎乎地熄灯躺下了。

小黑研究生毕业后，到外地闯荡去了。他什么都好，就是性情闲散，贪睡，早上起不来床。从小到大，都是她耳提面命，每天清晨使劲拍打他，他才嘟嘟囔囔地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一直都是这样。好在她上的是行政班，作息有规律，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然后叫醒他。好多次，把小黑叫醒后，她去洗漱，小黑又倒头呼呼大睡了，然后又一次喊、吼，拍他的脸，把被子掀开，甚至提溜他坐起来，才不至于又坠入梦乡。她不明白，小黑怎么那么能睡。她曾经给他买过闹钟，调好闹铃，但铃声响过后，他都没反应，所以，干脆不用闹钟了，还是她叫他。有几次，叫醒他后，因为单位有急事，她就匆匆上班去了，结果小黑又睡下了，上课迟到，被老师一顿臭骂。好在小黑虽然性情懒惰，但却有读书的天赋，成绩一直不错，老师也还喜欢他，她也就随他去了，不太以为意。

起床了，上课了。每天早晨，她都会这样叫唤。你是我的闹铃。有一次，小黑揉着惺忪睡眼，坐在床头，嬉皮笑脸地跟母亲这样开玩笑。她看着他，有些气闷，又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小黑跳下床，跟她嘻嘻哈哈。在她这个闹铃年复一年的叫唤声中，小黑逐渐长大，体格健壮，一表人才。后来到外地读大学、研究生，离开了她，她清闲了，不用为他起床操心了，但每到考试的那几天早晨，小黑还不忘叫她早上用电话叫醒他。她有时候真的厌烦了，气哼哼地忍不住吼，我要当你多久的闹铃！你该长大，独立自主地生活了。说起来，小黑有过惨痛的记忆，为不能及时起床吃过大亏。大三的时候，小黑交往过一个女孩子，她看过女孩子的照片，漂亮、青涩，扎着两根现在很少见的长辫子。她印象不错。那女孩子喜欢运动，约他早上六点起床到校园跑步。可接着好几天，小黑都不能准时赴约，女孩子说小黑不爱她，对她不上心，就和他吹了。大学毕业，有部队到学校招人，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首长看中了他，后来了解到他这个难以纠正的缺点，摇摇头，就算了。小黑没心没肺，对这些没有痛心疾首，仍旧我行我素，觉该睡还是睡，日子还是那样四平八稳地过。她叹口气，伤心透顶，拿他没办法。

头还是沉，风呼呼啸响。她猛然惊醒，才是凌晨三点，她起床喝了一杯水，想起小黑的嘱托，又猛然想起明天自己也有重要的不能耽搁的事情。重倒头睡去的时候，她不住地提醒自己：六点起床、六点起床……

她在云雾中翻腾，四肢乏力，头晕目眩，却又觉得浑身舒泰。突然，风雨大作，暴雷炸响，震得她耳朵生疼，她猛地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此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寂静的清晨响个不停，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拿起手机。妈，还没起床？好点了吗？手机里传过来小黑关切的询问声。天，已然大亮，熹微的曙光照进屋子里。哦，睡过了。我就担心你感冒，起不来床。小黑"嘿嘿"地笑着说。她软软地躺在床上，这是小黑生平第一次打电话提醒自己起床。谢谢你，儿子！也许小黑的举动太出乎意外，她居然有些感动。小黑在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这几天，我打电话提醒你吧。还没等她回答，小黑又俏皮地道，我也可以做你的闹铃了，嘻嘻。

她鼻子一酸，想，儿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