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1977年初春,在我的家乡,肥西县和寿县交界的一个乡村,不知缘何谣言四起——唐山地震后要重建了,因为我们乡太穷,人多地少,所以要从我们乡迁一大批青壮年过去。至于怎么迁,迁哪些人去,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大多数人认为会是抽签,抽到谁谁去,大家很是惶恐。那时没有进城打工这个词,人们不肯轻易背井离乡,除非万不得已,再穷也是自己的家乡好。当然,更怕的是有可能造成妻离子散。所以,很多人家都想办法迁到邻近有亲戚的乡镇去。我的外婆得了很严重的眼疾,几乎快要失明。外婆唯一的儿子小时候活活饿死了,现在她想到自己最聪明能干的女儿,我的母亲,有可能会被迁到一个遥远的地震过的地方去,便打定主意要我们举家搬过来与她一起生活。父母便以照顾即将失明的外婆为名,托关系将户口迁到外婆家。后来,虽然事实证明了那些传言纯属子虚乌有,但我们还是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
搬家的时候,父亲举目四望,发现能带走的只有一根扁担和两只稻箩。祖母早已去世,我们搬走后,爷爷就孤苦一人了。母亲用一个方块围巾打成包袱,里面包着几件衣服,父亲用扁担挑着两只稻箩,就搬家了。当然,稻箩里装的两个小东西还是比较值钱的,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那年哥哥五岁我三岁。
每年正月,父母都要带着我们兄妹回去看望爷爷。我们天没亮就起床,母亲做蛋炒饭,嘱咐我们撑得饱饱的,因为要走到日头偏西才能到爷爷家。记忆中那是一段充满愉悦的路程。父母常常讲我们:"好好走路,不要蹦蹦跳跳的。路远着呢,不好好走等到半路上就走不动了。"小路弯弯曲曲,一路上衰草枯杨。可我们就是很开心,就是要蹦蹦跳跳地走。后来,回老家的路变成了石子路,家里有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父亲每年清明前一天独自骑车回去一次,给祖母和曾祖父母上坟,正月初二包一辆面包车带我们回去。可是,稍稍长大的我们却不那么喜欢回去了,觉得年年如此没什么意思,小孩子幼稚才喜欢走亲戚呢。陪父亲回去,似乎成了一件想推脱又不好推脱的事情。
我上初一那年,爷爷去世了,老家就只剩表姑奶奶一家亲戚。我以为今后不用陪父亲回老家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然而,父亲把表姑奶奶家当成自己的老家,坚持每年回去两次。路上有熟人问父亲到哪儿去,父亲总是说"回老家",而不是说"去表姑家".
转眼间,我们兄妹三人都在合肥买房安家了。正月里有很多重要的亲戚朋友要走访,没有时间陪父亲回老家。清明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常常是带孩子出去玩。时间轻轻一闪,已经好几年没陪父亲回老家了。后来,外婆去世了。再后来外公也去世了。
那一年清明,我们兄妹三人陪父亲回去上坟。父亲在和表姑奶奶聊天时很伤感地说:"我老了,跑不动了。往后孩子们恐怕不愿意回来了。"我们兄妹正在说笑,听了父亲的话,陡然地静默下来。清明时节的风还是有点清冷,父亲扶着表姑奶奶慢慢地往屋里走。父亲的行动和表姑奶奶一样迟缓、僵硬。父亲老了!我忽然一阵心酸。那一天我们决定,今后不管多忙,一定要多回家看望父母,每年清明都要陪父亲回老家。即使所有的亲人都已走进了坟墓,这儿还是父亲的家。
如今,回老家的路变成了宽阔的柏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