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补岁月

隔了几个路口的那个补鞋匠，是上过报纸的。据说是邻近郊区人，小儿麻痹症导致腿脚不灵，一辈子未婚娶，却辛苦把失怙的侄儿侄女养大。我看到他就觉得肃然起敬，宁愿舍近求远拎着鞋子去找他补。偶尔收费略高，说话粗声大嗓，感觉都可以被原谅。

邻近的老居民小区里，有一间不起眼的织补店，店主两口子不擅言辞、朴实勤勉，主营服装修补，兼做床单被罩。一日，去改裤脚时闲聊，他们的独子才考上了全国前十的名牌大学。我睁圆了眼睛，你们怎么教育的？老板娘微微笑着说，也没有怎么问他事，自己学的。每次从店里回来，我都看自家孩子一万个不顺眼。

还有小区门口的补鞋大爷，虽然口不能言但交流无障碍，稍为比划一下就立即领会；十字路口那个圆圆脸的织补大姐，常年露天干活晒得皮肤黢黑，可是收费真心便宜。现在的人们，已经不会缝衣做鞋、描图刺绣的女红活计，很多人可能连缝个扣子都困难，如果离开了这些织补、修鞋匠人，该有多么不方便。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旧时女子们多少都会一些女红的，我见过我姥姥纳鞋底。首先打袼褙，把收集到的破衣烂衫、零碎布头展平整，用面糊层层叠叠糊在一块大木板上，晒干揭下成一硬壳，按鞋样大小依次画好，剪裁成型，叠压在一起，用白布包了边，开始纳鞋底。后来，我悟到这就是所谓的"千层底".纳鞋底的动作极富韵味，她一手执锥，一手捏针，用锥子在鞋底上用力扎眼，然后再用麻线穿过勒紧，一扎一穿、一针一线、一来一回，锥子上下翻飞，麻线铮铮作响，针脚细密匀称，煞是有趣。印象里她总戴着老花镜、顶针儿，手里的针纳几针就在头发里蹭几下，我问她是做什么用，她说这样针就不涩了。都说手巧的女子鞋样子都秀气，后来过了很多年，我翻家中旧杂志，还看到很多她以前留下的报纸剪成的鞋样子，都泛黄了。

我幼时曾在同学家见过一种百衲被：用小小的碎布块，层层拼缝起来，最小的布块只有指头肚大小，巧妙利用布块的色彩搭配成繁复美丽的图案，有一种神奇的立体感，像玫瑰花一般艳丽迷人。我被深深吸引了，回家也闹着要我妈如法炮制。家里没有那么多碎布头，拗不过我，我妈只能找几块布剪碎成小三角形，再用缝纫机拼接起来。我嫌弃花色不够多，布块不够细，图案不美观，大吵大闹不依，我妈被气得无法可想，只能揍了我一顿草草了事。

时光如同齿轮转动，扰了明月，静了未央，把生活磨损出孔洞残缺，在缝缝补补中，岁月静静地兀自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