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看庄稼去
时临三伏,暑热日浓,驱车去郊外。临行前对人说:“去看看年景。”“年景”是庄稼的长势,老农都这样说。
记得十七八岁时,伏暑闷热,待夜半凉爽,约上同学李小柱去郊外,听庄稼拔节。青空钢蓝、星汉繁莹,半人多高的玉米、高粱地传出清脆的“咔,咔”声,秸秆瞬时拔出一节。
如今,屋里、车里都有空调,不必刻意躲避暑热,只是城区年年外拓,郊外越来越远,走几十里才能看到连片的庄稼。车停路边,迈下来张望,两侧庄稼墨油油地绿,齐刷刷,像尺子量过,偶尔吹来一阵懒散的风,叶子“哗啦、哗啦”摇摆一阵,蛙鼓虫吟便静了。
偶遇老农,上前搭讪:“今年定是大丰收!”他即刻涌上兴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旱涝、中耕、追肥……意思是说:“只有这样,今年才能大丰收!”我并不全懂,仍不住点头,还不时笑笑。我年轻时就常望庄稼,笑得当然很内行。
老农终于收住话,扛着镐头走了,我迈下路基步入庄稼丛中,即刻被热浪围拢,火腾腾地,不一会儿,面颊、发际就汗水漫涌,全身湿透,享受了一次“庄稼桑拿”。
挨着玉米地是棉田,棉秧半人多高,已开始孕蕾,它们绽蕊很有章法,总是从下向上有序开放,最先开的朵瓣掩在枝叶下,并不显露,待依次开上来,洁白、浅黄、粉红、淡紫的花朵方尽收视野,远远望去,色彩缤纷,娇艳清雅。有个朋友,微信直播开花的棉田,围观人超过同一时间直播的中国足球比赛。
路另侧的麦田已泛黄,齐胸深的麦地竖着一个个稻草人,头戴破草帽,身挑的旧布衫还留着农人的汗渍,“他”平伸“双臂”,应是一种迎接的姿势,但麻雀不懂,只是远远地、怯生生地望着。
季节年复一年在大地孕育,庄稼是生命的轮回,虽极为普遍普通,却是家国大计,人不可缺的至高至重。十几年前,李小柱放着乡政府秘书不干,停薪留职承包了500多亩土地,种高粱玉米,不施化肥,不打农药,玉米刚灌足浆就劈下来,论穗卖给烧烤店。秋后,高粱红了,像一片火,磨成米却白生生的,煮成饭粘糯筋道,城里人驱车来买,排队,人限50斤。那些年,每临盛夏我都去找李小柱,看他种的庄稼。一次,乡长出面作陪,他也是种田出身,望着满目油绿,说:“只有种好庄稼,才能干好事情。”李小柱听到夸奖,满脸得意。没几年,李小柱当了乡长,但他身上,还总散发着庄稼味儿……
又来郊外,登高远眺,绿雾缭绕中似又见李小柱的影子,他站在茂盛丛中,抹一把额角的汗珠,专注地听“咔、咔”的拔节声……“拔”字很高大、宏伟,把天上人间的升华、进取都溶了进去,待秋光临照,每一棵庄稼都挺拔成熟,我们的心也开始饱满、壮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