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成追忆
岁月悠悠,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整整十年。平日里,虽忙忙碌碌,但何曾有一时忘得了父亲,十年里,我几乎是在思念和泪水中度过的。
十年前的某天,小孙子因患疝气住院治疗,我也陪伴左右。下午大约三点,手机突然响了,手机里传来大妹急急的声音,说父亲就在医院的影像科等待拍片。当时,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往医院的影像科跑。到了那里,只见父亲躺在推车上,双目紧闭,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大事不妙。等父亲从影像科拍片出来,医生委婉地说:"回去准备后事吧,脑溢血没救了。"听了这话,我的泪珠簌簌地往下掉,不敢相信,我出来的时候父亲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回去的第二天,父亲什么话也没留下,就悄无声息地离我们而去。看着安详的父亲,我多想再和父亲说说话,多想在他的病榻前,再尽尽孝道,但这永远不可能了,这也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
十年里,脑海里时常萦回着父亲的影子,与父亲的往事,就像翻书样的一页页掠过。
父亲吃苦耐劳的精神是全生产组公认的。他参加生产劳动从不拈轻怕重。在生产组,罱泥是重活儿,那时还没有化肥,河泥、水藻就是主要的农家肥。冬天他和母亲一道淌泥浇麦,有时也会把我带上船,我就拿小网兜网鱼,每次能罱到好多鳜鱼、甲鱼、乌鱼、大草虾,我网着它们,虽然有些冷,但特别开心。冬天,父亲罱泥时只穿着一件单褂,身上冒着热气,脸上沁着汗珠,一罱子泥上船,足有一百来斤,这样的重体力活儿一般人是坚持不下来的。当然重活儿挣得的工分也多,挣得的工分越多,分得的粮食就越多。父亲罱泥,每年能挣得很多工分,家里每年除分得的口粮外,分得的工分粮,总比别人家多。即使下雨天,集体歇工了,父亲也没闲着,不是在家里修理坏了的农具,就是穿着蓑衣,出去罱鱼,大些的鱼就卖出去,收入贴补家用,小些的鱼就留在家里改善伙食。贫困的年代,在父母的辛勤劳动下,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倒是比其他人家要好些。
父亲真诚无私的品质得到了全组人的认可,他做事从没私心。那时,生产组有一大印,这个大印是生产组里夏收、秋收时打谷场上或粮仓里盖谷堆、粮囤用的,是用于防盗防窃的,生产组长把大印交给父亲,这一交就是很多年。
大集体时期,夏收、秋收时节,场上堆满了黄灿灿的麦堆、稻堆,大大小小几十个。父亲从地里收工回来,首要的任务就是去打谷场上给那些收好、堆好的一座座谷堆盖大印。那时我还小,经常跟着父亲去场上看他盖大印。父亲到了场上,先把整个场上巡视一遍,数一数场上有多少谷堆,谷堆的大小、位子,数准确了,看明白了,才一个谷堆一个谷堆地盖大印。每个大印盖得是那么的明晰,又是那么的认真,他盖的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责任。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谷堆一个不漏地盖完后,父亲还要在整个场上巡视一遭,看看有没有漏盖的,有没有盖得不清楚的,最后才放心地离开。
几十年里,父亲把干群们的信任当作是自己的一种责任,一种坚守,执掌好大印,毫无半点私心杂念。他那透亮的心,就像是大印盖出来的闪白的字样,明明白白、方方正正。
父亲对儿女的关爱与付出也深深嵌进我们心底。那年,我上中学,必须离家去学校住宿。学校里没有床铺,需自备,家里又没有闲置的床铺可带。父亲就用芦苇编了一块芦笆给我做铺垫,在屋后砍了几根树棍做床撑,床脚是用十几块土坯搁的。父亲还用旧木板为我打造了一只小木箱,用来放衣物及零碎杂物。开学那天,父亲向生产队请了一天假,摇船送我去上学。一路上他摇着船,桨声欸乃,水流欢歌,河面上留下一路桨儿旋起的圆晕。这也是我们水乡孩子最喜欢看到的景象,本该是快乐的,但看到父亲满头大汗摇橹的情景,我心里一点也快活不起来。
十几里的水路,父亲摇船近两小时,才到镇上的中学。船靠岸后,我去学校的教务处缴费,父亲一人将船上的芦笆铺垫、树棍、土坯、木箱等一一的搬到宿舍里,并为我搁好铺,收拾东西。等我缴好费来到宿舍时,芦笆铺垫已经搁好了,平平整整,父亲怕铺硌人,还在铺垫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放上芦席。一切都收拾好后,只见父亲满头大汗,身上因垒土坯床脚时,粘了一身的灰土,身上的粗布褂湿得能挤得出水来。看到这些,心里只觉得父爱的无私与伟大。
一切收拾停当时,已到学校午饭时间。学校只提供我一份伙食,我打算将饭打回宿舍与父亲一起吃,可父亲说什么也不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早上出来时带着的干面饼,"这就够啦,将就一下就到家了。"临走时,父亲嘱咐我说:"孩子,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有大出息啊!"我听了不住地点头。
父亲摇船走了。我站在河边看着父亲划着桨,船儿一路晃悠,越行越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酸酸的。父母为了我们能读上书,再苦再累也愿意,无怨无悔,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父亲走了,在十年前一个春日的午后。从此,我们天人永隔。今后,我和父亲只能靠思念维持着彼此的亲情,靠回忆留住我们的过往。而亲情这根纽带永远也不会断,它会成为我们生命里无法剔除的元素,组成我们生生不息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