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乡籁
崤山深处,气候偏凉。等端午过了,麦才黄梢。这时节,高空里能听到一种鸟叫,一飞一呼,一声接一声,像是催熟,又像报信,飞得高,叫得响,传得就远,像一阵风,掠过村庄、田畴、山峦。
就是夜深了,也不消停。人睡着了,都能给你聒醒。身往梦乡老,穗从今夜黄——布谷声里,不管平地,还是坡上,朝阳的,背阴的,一块块麦地,渐次由绿变黄了。
小巷里,老母鸡带着一窝小鸡,叽叽喳喳地漫步、觅食。有只因贪玩落了单,一抬眼不见了队伍,急得呷呷直叫。母鸡听见了,就在远处扑腾两下翅膀,这小鸡踉跄着飞奔过去。一只才出月的小黄狗,好奇地走近来看,那母鸡忙用翅膀护着,发出低沉的警告。小狗觉得没趣,小声吠了两声踅摸走了。
谁家门前,小杏黄了。三两个村童,正攀缘而上,要摘那杏吃。甜甜酸酸,正吃得美哩,忽听得墙外有人发话:杏伤人哩,少吃些罢,不敢糟蹋了。哧溜,哧溜,赶紧从树上往下出溜。跑了要紧,可别叫人逮住。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就是叫粗糙树皮,弄得红一道青一道,龇牙咧嘴,也不敢叫疼。
村头柿树下,两三个引着娃的媳妇,一会儿学那空中的布谷:老汉放牛,小伙蹩猴。一会儿学那穿树的黄鹂:黄瓜滴溜,黄瓜滴溜。一会儿学那村后的鹧鸪:咕咕等等,咕咕等等。一字一句,逗弄着怀里的小娃。
田陌上新禾起身了,几个戴着草帽的,正锄着头遍。锄头入土,嚓——,嚓——,每一声都听着可响。也有路人见了打个招呼:你这两苗玉谷,长得可真精神!那锄地的也就停下,接上话头:你这早晚,拿镰干啥?想争抢头家?那个接言:打了两张新镰,再过两天就准备开镰了。有的人家趁着雨后天晴,在糙场了。套上两头牛,曳个圆滚滚的碌础,后头拖个大草苫子。
拿鞭子一扬,作势喊声:打——。那老犍牛"哞"的一声,就抖擞着精神,迈开了四蹄,一圈一圈地转。半天时间,原先坑洼不平的场地,就打磨得镜面一般。日头晒上两天,麦就能上场了。
南风轻拂,麦垄躁动起来,密匝匝的麦穗,针尖样的麦芒,相互磋磨着,像是在窃窃私语,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成熟的气息。劳作的人们走过地头,卸了肩上的担子或是犁耙,伸手捋下一穗来,在手里揉搓一下,再吹去糠秕,仔细数那饱满莹润的麦粒,话还没出口,笑意先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荡开:好年成啊,又是一个好年成。
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一到这时,打齐起,捎黄昏,割麦的,种豆的,这做庄稼的,就跟那庄稼一样,俯下身子,低下头来,深深地——向养育我们的土地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