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噜哩呀,噜哩噜——,噜哩得哩噜哩得哩噜……"悠扬的唢呐声声和着急骤的"咚咕噜嘟咚咚咚,嚓咕噜嘟嚓嚓嚓……"锣鼓声声。
"噼噼啪啪"在半空里炸响的鞭炮声,犹如乡亲们送行的欢笑,那般真切、纯粹。
他似乎第一次感觉到家乡的亲切和美好。他甚至产生要学成归来建设家乡的念头。
送行的队伍行进在长约二里多的山间土路上。他急急地走在队伍的前面。
土路的那头是通往县城乌黑发亮的柏油马路,那里有公共汽车开过。十余人的送行队伍是要热热闹闹地把他送上开往县城的汽车。
这是他这个农村娃,那年考入河海大学告别家乡踏上新的求学之路时,乡亲们为其送行的喜庆场面。
倘在如今,他是不愿为其送行的。他认为当时年少浮躁,喜好张扬。
今日白天,他听说明上午当他从村里离开时,会有很多村民要来为其送行。他当即连连摇头摆手,婉然拒绝。
夜里,他独坐于村委会办公楼阳台上,正如当初他刚来这里的那晚一样(也如他在这里的多少个夜晚一样),时而仰望星空,时而眺望村庄依稀的灯火。
村里的灯火明明灭灭,天上星空时有流星划过。
两年前,当他把自己要到乡村担任第一书记的消息告诉家人时,家人都吃惊不小。惊喜之余,家人也深感责任重大,尤其是他八十高龄的祖母。祖母告诉他,一次,她去集镇赶圩卖鸡,集镇一家饭店的老板买了她三只母鸡,付给的钱却是百元假币。无奈之下,她难过地找到乡政府。书记亲切接见了她,问明事情原委后,责成司法所派人找到饭店主人把钱还给了她。
祖母叮嘱说,书记这个"官"不好当,一枝一叶总关情呢。
他心想,"他只是驻村任一村之书记,跟乡书记相差远哩。"
与家人态度迥然不同的是,很多人都认为他不过是来镀镀金、捞点资本而已。在单位,有的人这么认为。在乡里在村里,也有人这么认为。
他自己素来未曾这样认为过。
时间如白驹过隙,两年驻村已到期。这里的家家户户、山山水水都显得那么的亲切和熟悉。在他心里,这里成了他的第二故乡。
他记得,刚到村没几个月,正遇上村里提倡发展的"短平快"项目——西瓜种植,获大面积丰收。可因市场疲软,承诺以每市斤0.4元保护价收购的老板如石沉大海。田头地角堆积如山、又甜又脆的西瓜成为他和村民的烦心事。他及时回单位找分管驻村工作的钟副局长汇报。两日后,钟副局长亲赴村里与他组织干部奋战月余,以原来的保护价收购西瓜发往区内外大城市,为村民挽回了经济损失。
愁眉舒展的村民发展产业的积极性不但得到保护,第二年他还成功发动家家户户在种植西瓜的地里种上油茶树,走"长短结合,以短养长"的路子。
乡村夜晚的宁静美好,是繁华喧嚣的城市所难得的。远处广场舞悦耳的音乐随风飘飘,给山村之夜带来几分生机。那是妇女们在一天的辛勤劳作后,相约在新修建的村文化活动中心自娱自乐,放松身心。
也许,那是村民们对当下幸福生活的歌颂,抑或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
为修建文化活动中心,在建设选址意见上他与村支书出现了分歧。考虑到便于管理,他提议在村委所在地修建。令他头疼的是,村委所在地却没有集体土地可用。而村支书,却有意向要把文化活动中心放在自己居住的稍偏远的村民组。按其说法是,"那里有集体土地用,且分文不取".此后,在支书的支持下,他村民组的人多次来村委"争取"文化活动中心建设。
举棋不定之时,他把这一苦恼向乡书记汇报。乡书记当即拍板把文化活动中心建在村委所在地,并要求村委在两周内落实建设用地。不多日,村文化活动中心破土动工。
两年来驻村经历的人和事历历在目,心里的收获自是丰厚。
那个在正月里的上午借着和煦的春光,辛勤翻耕地块、准备播种玉米的大嫂,烧地边一不留神,火借风势将村集体百余亩灌木丛生的山坡烧成了几个"黑馒头".是他紧急吹响口哨组织村民赶到扑救,才避免了更大损失。粗心的大嫂第二日痛哭流涕来村委认错。当获知自己的过错得到村民谅解后,大嫂瞬间转悲为喜。她兴奋地飞奔回家,和家人拉来自养的大肥猪要宰杀,以谢扑火队员和全体村民。
开会时总坐不安稳、腰背有来回轻微晃动陋习的村主任,声言明年村"两委"换届要竞选支书,他可否达成愿望?山区缺水,村主任常常在深夜里去沟渠拦水贮存,以确保文化活动中心第二日建设用水足够。有一晚不小心,他被毒蛇咬伤手指,整个手臂很快肿胀如一截粗大树枝,生命危在旦夕。他毫不犹豫地当即驾车将其送往县医院救治,为其捡回一条性命。
还有,他从他们的家门经过,仰着笑脸招呼他进屋歇歇脚,或挽留他吃饭的纯朴、善良的村民……
驻村两年,身边发生的令其感动的事许许多多。他要带着这些真诚、感动和牵挂踏上归程。
他听说,明上午来为他送行的村民,有的准备了鞭炮,有的准备了鸡蛋,有的还为他准备了鞋垫……
但他决定明天天亮就出发。他对自己说,我会想念你们,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