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舞蹈
上世纪90年代的某一天,在云南沧源的永河,我见到一个佤族老人在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老人大概70多岁,她的舞没有道具,只在重复着一个动作,头抬起、低下,低下、抬起。她用一头灰白的头发在完成着与天地、神灵的对话,这种甩发的动作后来成为佤族舞蹈的一个重要标记,传遍世界。佤族也被称为一个“连头发都会跳舞的民族”。它的原创是这位现已87岁的佤族老人肖叶弄。
2005年的元宵节,在沧源的翁丁寨——中国最后的原始部落,我又见识到了那种来自大地之上、最具原生态意味的舞蹈。火辣的太阳,山岗上吹过的热风,知了及林中鸟的鸣叫,泉水流过的声音,木鼓、蜂桶鼓、芦笙、铓发出的响声,人的吼声,泥土一样颜色的脚板,衣着黑色的舞蹈着的人群交织在一起,“舞台”是在村子中的一块坡地上,地上还有牛粪、土块、石头,慢慢地,舞台的上空弥漫起飞扬的尘土,一切都具有原初大地之上的意味,恍惚之中,我以为是3000年前岩画中的舞者向我走来。
佤族的舞蹈来自生活的现场,来自生活的细节,来自生命的律动,来自与天地、神灵的对话,真正地体现了“舞蹈是人类以肉体的方式最早开始的言说”。某种意义上,佤族舞蹈就是中国原始舞蹈的活化石,因为它保留了极具生活感和民族风格的舞蹈元素,如拉木鼓、狩猎、纺织、跳新房、取新火、尝新米,播种、收割、婚嫁、生育、丧葬等等,这些生活中常见的场景,对于佤族来说,都可以融入舞蹈。舞蹈已成为佤族生活中的一个部分,而这些佤族原创舞蹈中所传达出来的原始信息,让所有关于舞蹈起源的学说清晰了起来——劳动说、祭祀说、娱乐说、模仿说都可以在佤族舞蹈中找到充足的证据。理论之树是灰色的,而根植于大地之上的佤族舞蹈艺术是常青的。佤族舞蹈注定与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发生着深刻的联系。因而它具有火的激情、山的气魄、太阳的热辣、木鼓的节奏、岩画的古朴、牛的力度、酒神的癫狂。
从人类文化学的角度上来说,舞蹈曾经在人类早期文明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它甚至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在原始部族中,舞蹈无所不在,舞蹈就是生活本身。人之初,舞蹈即以最原始的形式释放并传递着人们生的欲望与活的情感。
对于一个“会走路就会舞蹈、会说话就会唱歌”的民族来说,艺术就是一种生活,或者说生活就是一种艺术。天地有情,万物有灵。佤族一直和自然保持着亲密的联系,佤族本身就是一个天真浪漫的自然之子,因其天真方可与天地万物对话,唯其浪漫方能彰显个性之美。佤族的舞蹈是充满着野性的、未完成的、开放性的、原创性的、让人充满着期待的舞蹈。
上世纪60年代以来,黑人歌舞如一阵强有力的旋风,给世界舞台带来了强有力的冲击。可以说,来自大地的中国佤族舞蹈同样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正如翁丁寨保留了中国最后的原始部落,佤族舞蹈则保留了中国最后的土风舞元素。
在临沧,在那些具有原初意味的大地上,我曾多次目睹过佤族、拉祜族、布朗族舞蹈的场面,舞蹈对他们来说已成为一种仪式,或者更像是日常生活。族人们手拉着手,在夜幕之下,在大地之上,在火神的温暖之中,在酒神的迷狂之中,他们表达了自己、释放了自己,他们完成了与天地的交流,他们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他们获得了神灵的庇佑。
大地上的舞者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