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多海子
海子,是故乡人对高原湖泊的一种称谓。在藏区四大神山之一的墨尔多山脚下,就有一泓占地四百余平米的海子,它仿佛留恋着这无边的山色,就这样在亘古不变的雪峰下,枕着草甸,作着浅浅的梦。
夏日里,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它只是慵懒地拍打着细浪,只是发出微弱的声响,抚摸着岸边的沙石,仿佛怕自己的喧嚣吵醒了这个静谧的世界,显得那样的内敛优雅。其实,看一看山谷里悄然而逝的流水,便知道,海子已经把岁月都归结于流水里,而自己却隐藏于时光的深处,继续在风景怡人的墨尔多山下眷恋往返,最终,这里也就成为了让人流连忘返的去处。
相传,几千年前,一位佛法高深的大师来到嘉绒地区弘扬佛法。当走到墨尔多山下时,天已全黑,伸手不见五指,遂决定在这里过夜,于是席地而坐,和衣而眠。夜晚,大师忽然听闻从地底传来阵阵涛声,其间还夹杂有海鸟的鸣叫。大师连忙坐起来,此时,一道亮光划破了黑色的夜空,一颗硕大的星星从天上晃晃悠悠的荡下来,最后没入远处的山坳里。天明时分,大师向着明星陨落的山坳走去。
翻过一道山梁,远处的山坳里,晨雾弥漫。乳白色的雾气里,传来鸟雀的鸣叫声,起初只是一两声啼鸣,后来,各种鸟雀一起鸣叫起来,不绝于耳,愉悦的气氛溢满了这个山坳。当云雾散去的时候,山坳底的草坪里,一泓黑色的海子(湖泊)静卧在那里。如果真是在那时候形成了海子,那么我们可以推断,这面湖泊的存在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不知道这几千年的时间里,它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于这里。眼前,地震、滑坡、干旱等自然灾害在湖泊的周遭留下了深深浅浅地烙印,然而,它却一直以这种姿态留在了这里。此时,看到这面高原湖泊时,我不禁感慨,它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在时间之流中稳如磐石,怎样依凭一个小小的空间让自己在恶劣的环境下驻留下来。许多世代、许多物事早已远去,而它,至今仍然独守着这山坳,在光与影的更替中留了下来。
我想,我们总是在沿着空间的轨道到处奔走。前天高原,昨天沿海,明天或后天又将是长城或蒙古草原,我们并不不懂得时间的内涵,所以无法在时间里长久的停留。哪管天荒地老。不过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的所有都将在这时间里老去,化为尘土。大概,也只有这海子才能够知晓时间的秘密,只有海子才能够在岁月中坚守并固守永恒。
远处,太阳在海子对面的山峰后升起,照亮了海子和岩石、鸟雀和花草的清晨。宁静的海水仿佛受某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控,细碎的波纹突然就停止了荡漾,成为一面能映照蓝天白云的镜子。在光圈中,一只白色的水鸟忽然出现在画面里,恍然如时光中的一段剪影。此时,一池湖水的宁静忽然间被彻底的打破,那一圈圈波纹从鸟的胸前一圈圈荡起,可并没有声音,在寂静的水面上层层叠叠的涌起。远远望去,细微的水波仿佛已经凝结成了一个整体,那纹络已完全定格。在光影的作用下,犹如湖水的年轮,将岁月记载。此时,海子两岸的山石愈发显现出嶙峋的样子,坚挺之中透着柔美,在岁月的洗礼之后,变得更加的自信。就在这时,山间起风了,风从石头的缝隙间穿过,发出阵阵的啸叫,那年轮似的波纹也就被彻底的击碎,打破了满湖的宁静。
到过海子边的人都知道,这一面湖泊还拥有着神奇的传说,里面有着白犀牛。但湖底究竟潜藏着什么,却只能猜测,无法确定、无法明了。我爬上湖岸边的一块巨石,盘膝坐在上面,运足了目力,将目光投向了水里。湖水在风的鼓动下,水波层层叠叠涌向岸边,碰到湖岸后,折返而回。在水中央与后来居上的水波碰撞在一起,泛起细碎的浪花,于是,湖水中央便多了白色的波纹。
这梦幻般的时节里,时间之水中一朵小小的浪花,让我想起了短暂与永恒。如果仅从拥有时间而论,我们之于海子,正如昙花之于我们。有时,当你眯上眼小盹的功夫,昙花已经开了又谢了。对于我们来说,一朵昙花的开放与凋谢几乎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在他的身边,有着生命的绽放和凋零。对于昙花而言,它的开放和凋谢中有着更多的故事,充满了无尽的曲折离奇。而人类在它的眼里,却似静止的物事,就像是眼前的这些山峰,脚下的巨石一样岿然不动。它并不知道人类的一个动作已经是它的大半辈子,不知道人类能够在他的生长里将时间拉长、放大,并演绎出更加壮阔的世界。它们没有能力懂得人类,就像我们没有能力懂得海子一样。
风再次掠过湖面,我从巨石上站立起来,伸手在空中虚晃着抓了一把,然而那风却迅疾的从指缝间遛走,向着更远的地方跑去。而岸边的那些花草,在风的抚摸下忽然兴奋起来,于是便喜笑颜开,让零星的花朵从草叶底下开出来,野花竞相绽放,如时光的脚步迈动,盛开以后就谢了。但在以后那些沉寂的日子里,那一弯湖水,却悄然把那次甜蜜的记忆在内心酝酿。
躺在湖岸边,枕着这泓湖水,仰望蓝天白云。倦了,轻轻地闭上眼,忽然间感觉到它就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孩。在静谧的世界里,我能全身心的拥抱着它,那细浪轻轻地拍打着湖岸,发出低低的声响。就像是少女年轻而柔媚的呼吸声。忽然间,一半水汽一半野花的暗香穿透了空气的怀抱,直抵枕边,让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感知到海子似乎真的成为了女人,陪伴身旁。湖岸边的一杆风马旗,在风中猎猎地彻夜摇动,不但有声响,更有柔若无骨的影子。因为它的存在,让生命在这里聚集,才让人有了更多的遐想空间。
在这时候,我不停的念叨,在这面湖泊里,竟然会让我产生如此多的遐想。我也深情的与它对视,轻声的询问关于时间与永恒的秘密,但海子始终在自然之中缄默无言。我想,深谙自然之力的海子,是不会告诉我这一切。一说话,便让自然没有了神秘气息,让我们洞察一切,培养了我们的惰性,不再有探索的欲望。
那一刻,我真想面前有一面镜子,照出我的表情。但那一刻,我恍然而悟,我之所以看不清海子,是因为我身在海子;我之所以猜不透海子的心思,是因为我已困在海子的心里了吧,谁让“当局者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