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爱情
我是深爱麦子的,麦子馈赠给了我爱情。初恋时,我送给她一句话:“世上,除了眼前的麦子,你就是最温柔的人了。”我的话一出嘴巴,她就说:“你嘴巴像涂了蜜,说出的话比什么都甜。”那是那是,我蛮有成就感地咧开嘴巴傻笑。她却不紧不慢地接过我的话茬,严肃地说:“人的眼珠子是黑的,谁看得到你背后藏的是啥东西?”顷刻间,她的一席话让我内心诗意全无,我宛如掉进冰窟窿里,天马行空的思维变成僵硬的冰块,心里嘀咕道:“此人不凡。”嘿嘿,这不凡之人,就是跟随我至今已是32年的妻子。
麦子是上半年的主产粮食,庄稼人唯一的一片沉甸甸的希望,可以说所有的梦想都寄托在麦子的身上。节气小满一到,麦子就成熟了,父亲捏着镰刀,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语道:“立夏十天遍上黄,小满十天遍上光。”孟夏的蛙声如潮,大地就是一颗跳动的棋子。陪伴麦子一起欢歌跳舞的有杏子和枇杷,它们披着同样的衣裳,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一起沉醉,是难得的“好闺蜜”。其实,与麦子一起陶醉的还有天空中的一些鸟儿。它们从远山掠过来,有意在故乡的天空放慢自己的脚步,用充满激情的歌喉吟唱:“包角,包角”,大自然安排包角鸟闪亮登场,发自于内心呼喊:“好过,好过”。谐音吉祥而又婉转,代表着种田人的心声,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好起来。
紧接着另一个鸟来了,它在群山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擀面烧馍”。这天籁之音,如爱的呼唤,撞击着大地上所有生命的灵魂,这个季节,是一场经典传唱的音乐会;这个季节,又是一场盛大的诗歌朗诵会。表达者们争先恐后地用自己特有的语言和音乐,淋漓尽致地把麦子带来的美好勾画出了。
贪婪的还是麻雀,那双贼溜圆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成熟的麦子。父亲让我扎些稻草人插在麦田里,这是种田人的智慧,一直沿袭到今天,麦田里总能见到摇摇晃晃的稻草人,震慑着所有的贪婪者。
母亲悄悄地对我说:“二娃子,你纪婶来了。”母亲的一席话,让我忐忑不安来。麦子成熟的季节,纪婶也出场了。她深谙麦子收了,不用担心储粮的柜子没有粮食,这时候家家户户有了“看”头。在大巴山里,纪婶是个有经验的媒婆子,她的到来,让我显得特别紧张,她是受父亲和母亲的邀请,来给我张罗对象的。我很有礼貌地给她泡茶、递烟,还特意从杏树上摘下一篮子熟透的甜杏,摆在四方桌上的中央。父亲、母亲和我各坐一方,毕恭毕敬地陪着纪婶,瞧着她的表情,恭听她的言语,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大巴山偏僻闭塞,姻缘全得依靠他人牵线搭桥。纪婶审视了我,觉得是满意的,她脸上的笑容告诉我。她心中有一杆秤,觉得男女“两端”能不能保持平衡,按山里人的话说:“像不像?”纪婶问这问那,到了中午时分,父亲母亲把她留下来吃饭,毫不吝啬地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款待,山里人知道,待媒人一定不能小气,出手要大方。纪婶心眼多,悄悄溜进屋子敲了敲装麦子的柜子,她担心柜子空的或没有装有多少粮食,然后抬头望挂肉杆,看看上面挂有多少腊肉和几筒板油,这些都是男方的资本。酒足饭饱后,纪婶给我们一家人说:“明天赶场,我去邀约女娃儿见一面,如果满意就择日来你家把家‘看’了。”
山里娃娃提亲,初次见面都不会到那一方的家里去,选择某个场镇逢集这天,在一个饭馆里,买几十个包子,媒婆让男女两家人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交流,双方满意后,就安排女方正式去男方“看”家。第二天,纪婶叫我们家赶集,在场头一个叫“来凤”的饭馆里与女方见了面,双方感觉很好,亲事就这样定了。“看”完家后,小伙子受邀去女娃娃家,与女家的亲戚见面。我第一次去她家,正好赶上收割麦子。下麦地的时候,她发给我一顶崭新的麦秸草帽,庄稼人用来遮太阳的。小憩的时候,她叫我过去,偷偷地瞧着四周没有人,悄悄地给我塞了一张崭新的手绢,叫我赶快把额角上的汗水揩一下。第一次与她近距离接触,嗅觉到她身上特有的气息,让我沉醉在麦的芬芳里。她羞涩地对我说:“你慢点割。”那份恋情,很甜蜜也很真实,让我终身难忘。
在山里,很多大龄小伙子,因家境贫穷,提不到亲,媒婆费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是成了光棍。这给我们穷山里的小伙子很大压力和苦恼,后来,改革春风吹拂着巴山蜀水,故乡的小伙子们走出大山,吃苦耐劳,艰苦创业,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生怕自己变成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光棍汉。
岁岁年年,麦子默默地为山里娃们实现了爱情。麦子归仓后,端午节来了。山里人家凭麦子馈赠的那份收获,有厚实的底气,都会选择在这个日子,谈婚论嫁。端午节那天,母亲请来了邻居的婶娘们,帮忙把柜子里的麦子磨成面,加工成面条,1斤一把。再用30斤精面粉蒸馍,山里人叫“蟠桃馍”,2斤多干面粉做一个馍,蒸熟后的馍直径足有尺许,馍像绽放的莲花,又像裂开嘴的蟠桃,红唇白牙,馍面上的东西南北四方盖着“囍”字,12个为一副。这是结婚不可少的礼品,要摆到女方的礼桌上,让众亲乡友“检阅”,感受婚礼的氛围。
麦子,一个时代特殊的印记,一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昨日的苦难早已被今天的幸福更替,纪婶与麦子之间的微妙情感,已经不再维系和拥有,纪婶的名字在村子里渐渐被乡亲们遗忘。
没有对麦子寄予期望和等待,当然是不会悟出麦子的温柔,麦子的力量。我是麦芒,妻子是麦粒,聚生一起,甜甜蜜蜜。走过一年又一年,故乡的麦在通向外界的村头,像那棵老槐树,为我们真切地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