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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木匠父亲

作者: 杨年安2023/07/25散文推荐

在父亲离开我们的这十年里,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了。

似乎从我记事起,父亲的脸就是黑里透红的,那是太阳留给庄稼人沧桑的印记;脸上的皱纹又密又深,那是长年劳作的汗水冲刷后留下的沟壑。那时候,因母亲身体偏瘫,只能靠身材瘦小的父亲,一人拼尽全力地挣工分,养活着一家六口人。

除了干农活,父亲还是一个房木匠,被尊称为"杨师".让父亲一辈子自豪的是,他盖房子最多的时期,曾经一口气盖了多半个村子。父亲虽然性情暴烈,一言不合就发脾气,但给人盖房时,吃喝从不讲究,用他的话说就是"生冷不忌".而且,在选材用料上,想尽办法帮主人家节省木料。可能也就是这些原因,那时候找父亲盖房子的人很多。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房屋的换代,父亲渐渐也很少再盖房了,在家只做些农家用的小家具养家糊口。要做这些小家具,得先到十里外的吴村庙或焦岱买了木料,再拉到邻村的带锯房去开板,然后才能真正开始做家具程序,起早贪黑地做好后,再用架子车拉到五里远的前卫集上去卖,最远时要跑一整天到灞桥的农贸市场去卖。做家具说来是个技术活,其实也是不折不扣的力气活。

改革开放了,父亲终于也放弃了自己做小木匠的辛苦,到村里的一家木器厂干活。但时间不长,他的右手就被电刨机刮伤了食指和中指。那时候,没有什么工伤的说法,只能自己治疗。老板说,木器厂的木工,被电刨割掉的手指头能拿大老笼装。

父亲和大姐去鹿塬医院看手伤,医生说必须把两个手指锯掉,吓得大姐在医院里失声痛哭。无奈之下,大姐又带着父亲转到孟村医院看伤,终于保住了父亲的手指。我从学校回到家,看到父亲右手缠满纱布,忍不住就躲到房角去哭了。父亲却拉着我的手说,不要哭,很快就好了。只要爸在,就能让你们有饭吃。你只管放心上你的学!

父亲的一生几经磨难,也饱尝了他人少有的痛苦。母亲去世那一阵子,父亲承受着中年丧偶的痛苦,安慰我们姐弟几人不要难过,就当母亲去享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连续几天都看着很硬气,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母亲出殡那一刻仰天痛哭,让我们姐弟几人悲痛欲绝。安葬母亲后,父亲为了让我们走出痛苦,他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带着姐姐们踢沙包,和我玩玻璃球。但是一到晚上,我还是会想母亲。一向严厉的父亲,却搂着我直到我睡着,我的眼泪顺着他的胳膊流到炕上……

父亲年轻时,曾不幸染上了瘟疫,眼巴巴地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大伯领着家人从楼上撬下几块木板,都准备给他做棺材了。幸好,有一个远房本家是医生,刚好从县城回村带了几支注射剂,闻讯后,立即给父亲打了一针。还算幸运,父亲终于逃过了一大劫难。

父亲脾气直,说话冲,也好唠叨, 有时甚至很尖刻,这就不免会得罪人。所以他常常指教我,嫌我不会说话,就是出门要饭,连一口热饭也要不到!以后要像人家某某一样,"活泼泼,转乐乐,吃了喝了落几个".尤其是我刚毕业回家的那段日子,父亲也时常怨我没出息。说当初,爷爷给他们兄弟仨分家,他差不多净身出户,白手起家,完全靠自己盖起了房子。"男子十四夺父志",我都快二十了,还蜷缩在家里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什么。父亲对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就像是一块豆腐掉到灰窖里,不拍打不行,拍打又怕烂了。后来,直到我自己当了父亲,才深深体会到他当时"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和无奈。

现在想起来,实际上父亲留给我最重要的,正是这种不等不靠、独立自强的精神,这也算是我们老杨家的家风。正因为如此,不少人在家里时不显眼,但走出黄土地,最终还是有人干出了一点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