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归来满院春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当龙神溪的桃花打开羞涩，憋不住红了脸儿的时候，往川坝的春天就来了，万物复苏，百花争艳，到处都铺满了柔软的绿地毯。村庄顶起亮晃晃的蓝天，把丝丝白云筛动得若无若有。村口的路旁，有几只麻雀结在枝丫上，发出湿漉漉的鸣哢。

几缕风儿从大弯梁轻轻飘过，留下一道道隐隐约约的旅痕。眨眼间，就有两只燕子神奇地从天而降，绕过龙洞湾汩汩的溪流，剪开柏林垭口的几团雾岚，便径直落在了我家屋檐下。它们扑腾、盘旋，欲走又歇，几经逗留，然后认定，自己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老家。

燕子在我家房檐飞来飞去，囫囵了几次就钻进了巢穴。不一会儿，它们又飞了出来，也许是嫌老巢有些破损，一只飞向远处，衔来一粒粒粘稠的泥土……很快，屋檐下那个旧巢就被它们修补成了一个美丽的新家。

我们几个小孩子扬着头，站在屋檐下聚精会神、饶有兴味地看燕子从巢穴里飞进飞出。这窝燕子仿佛带给我们又一年新希望，整个农家小院早已春意盎然。而我们立即就会想到，我们村子里有多少叫燕子的女孩，她们清秀的样子仿佛轻盈灵秀的燕子，一起相聚到这窝燕子的周围，说春天的话，干春天的活，做春天的事，圆春天的梦，快乐极了……

而在我的眼里，好像一村子叫燕子的女孩都成了我们家的孩子，她们就像燕子一样逗人喜欢，让人怜爱。想到这里，我就跑进每一个有叫燕子的女孩的家里，大声地告诉她们说：燕子啊，我们家又飞来了一窝燕子，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啊……我不知道小时候的我，咋就会有了那样荒唐的举动？要是在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有那样的贼胆，更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当我赌气从那个叫燕子的女孩家往回走的时候，忽然有清亮、童稚的歌声飘进我的耳畔：“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要问燕子它为啥来，这里的春天最美丽。”难怪呢，燕子之所以来到我们的村庄，就是因为我们这里的春天最美丽，而燕子选择我们家屋檐做燕窝，那是因为我们家是我们整个村庄最美丽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家几兄妹每天放学后去山上放牛羊之前，都会仰起头，逗留停歇半个时辰，在我家房檐的另一侧，观察又一对新落户的燕子是怎样建造自己的房子的。

我们看见，那两只燕子恩爱有加，比翼双飞，它们在屋檐下往返穿梭，一会儿出，一会儿进，总是显得忙忙碌碌，它们飞过屋檐，飞过树丛，飞过沟渠和溪谷，从好远好远的地方衔来一嘴嘴新鲜、湿润、软实的泥土，在自己选定做窝的地方，将嘴里的泥土用唾液浸透，结成颗粒，然后，用嘴将泥土粘在木板或墙体上，它们在粘结时，要使上自己最大的力气，因为它们要让自己的家坚固又牢靠。它们就像人类的建筑师一样，一砖一瓦，一招一式，以及每一道工序都决不含糊，经过千辛万苦的劳动，一个凝聚了它们心血和爱意的巢穴就建成了。

不久，它们就哺育出了几只小燕子。小燕子破壳而出，裸着红嫩的身子，叽叽喳喳张嘴欢叫不止。老燕子穿梭于田间地角，山涧林丛，不断地捕来虫子哺育儿女。小燕子在老燕子的精心呵护下，一天天长大，身上长出的羽毛也一天天变得漂亮起来。老燕子带着小燕子在天空试飞，通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小燕子翅膀硬了，胆儿大了，它们与老燕子一起早出晚归，穿山越岭，守护家园，它们带着自己的小剪刀，把一个和谐、丰饶的乡村剪裁得更加多姿多彩……

一晃眼，我们都长大了。

父母为了供我们上学读书，每天像燕子一样辛勤劳动。后来，我们几兄妹都离开了村庄，有的读大学、有的在外省打工、有的远嫁他乡。我学成后也参加了工作，居住在城里，平常总是懒得回家。

有一年春天，我回乡下看望父母，割舍不下心中的燕子。父亲对我说，燕子是认得路的，不管它飞得多远，离开了多久，都知道自己原来住的家，只要春天来了，不管它们栖居多远，都会回到自己去年居住的地方……我知道，父亲想说的，就是要我不要忘本，要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我想，今生不管我身居何处，我的梦都做给故乡，我的心都长在故乡，我思念的方向都指向故乡。

那天，当我独自在小城的街巷散步，街边的树梢已然冒出了一点嫩绿，我知道，又一个春天来临了，我依稀听见了房檐燕子的啾啾呢喃，似若看见了农家小院的盎然春意。

燕语轻啭，在我的心扉反复敲叩，像击鼓一样，擂得我的心儿酥酥痒痒的。这时候，我多想找一个知心人，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鼓捣出来，将一句句滚烫的掏心窝子的话儿抖漏得干干净净。

我愿意像燕子一样，一年四季都行走在路上，把自己流浪和漂泊的脚印留在天空和大地。就这么念着，想着，嘀咕着，我仿佛穿过了岁月的栅栏，穿过了远山近水，如一只燕子一样正飞向我的故乡，我的老家，我的心心念念的往川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