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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雨

作者: 何曼琼2024/05/19短篇散文

我喜欢雨,雨从天上来,哗哗哗,或者淅沥沥,落在江河湖海,落在山丘平原,水天一线,令人无限遐想。春雨缠绵,秋雨萧瑟;唯有夏雨,可激烈,也可平缓。凭窗听过了雨,也曾冒着风雨走过路,记忆中总有那么几场难忘的雨。

小的时候,住在外婆家里。夏天的雨,往往来得急而慌。噼噼啪啪一通猛下,屋外是扯天扯地的雨线,一瞬间就遮天蔽地,是密不透风的雨幕了,有时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我有点害怕,不会是龙王爷发怒,雨下个不停歇吧。外婆摸摸我,不慌不忙地看看窗外,喃喃道,要涨水了。

果然涨水了,门前的小巷有汩汩的水流过,幸而房子建得高,水不曾流进家里。一会儿,雨歇风停,门前的水倏尔不见了。邻居的小孩呼朋引伴地叫着,去看水啊,去范家桥看水。外公带着我去看水。范家桥离外婆家不远,我们走过范公丞祠堂,走过范氏家庙,不出十分钟,就到了范家桥。桥头已经聚满了看涨水的人群,有大人,有小孩,热闹非凡。河水浩浩荡荡,差点就要漫过桥头,它们甚至已经流淌到河边的街道上了。河里飘荡着上游冲下来的木头、菜叶、冲散了的晕头转向的鸭子。大家讨论着今年的水是否比去年的大,雨还会下多久,会不会有水灾。有胆大的人下河里捞木头,捞上来的木头就堆在河边。河边的街道也是菜市场,卖菜的、卖草药的、卖柴火的雨来了就躲进旁边的商店,蔬菜呀药草呀柴火他们并不收起,就敞在街边任凭风吹雨打。雨歇了,躲雨的人陆陆续续出来,继续做买卖。外公会买点小零食,带着我慢慢地踱回家,看涨水的人也慢慢地散了。

回家的路上,雨又下起来。这时是小雨了,轻缓的、抒情的小雨了,犹如慷慨激昂的协奏曲后的小夜曲。

踏进家门,外婆在厨间忙碌,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院子里的花草经了雨,显得格外茂盛,枝叶绿得油光水滑。尤其是茉莉花,浓绿得逼人的眼。茉莉花开得多而密,花期也长,从夏初开到夏末,要开整整一个夏天。外婆常常摘一些茉莉花,用一个精美的碟子盛着,放在大厅的饭桌上。大厅因下雨天的缘故,光线不是很好,白白的茉莉花在荫翳的楠木桌上闪着珍珠一样的光泽。

有一年,在一个下雨的下午,我靠着窗,看雨静静地下。看雨水在地面汇流成河,流向不知哪里。看楼下撑伞的人慢慢走过绿树成荫湿漉漉的小路,提着的篮子露出一角绿色的菜叶。心里忽然一动,翻出家里的相片簿,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看到父亲抱着襁褓中女儿的照片,停了下来,惊觉父亲那时已经很消瘦了。

女儿出生在夏天。那一年的夏天连续下了很大的雨,引发了山洪,自来水管都爆裂了,停了几天水。父亲打着雨伞穿着雨鞋去院子的井里打水,提回来给外孙女洗衣服、尿片。我记忆中再也没有比那一年夏天更大的雨。女儿出生两年后父亲就去世了。

女儿后来在厦门上大学。有一年,我们一家三口在厦门过了一个端午节。多雨的端午季照例每天都下着雨,然而并不让人厌烦,因为雨并不会一直下,而是停停下下,下下停停。我们在厦门游了环岛路,去了南普陀寺、曾厝垵,住在中山路,所住酒店的栗子鲜肉粽子软糯鲜甜,是我吃过的粽子中最可口美味的。中山路有很多特色小店。有一天,我们正逛着,突然下起雨来,慌忙躲进路边的一个民族服装店,女儿和我的头发都淋湿了,女儿笑着甩掉头发的水,笑声和滴水一起掉在地上。店里的导购小姐殷勤地帮我们试了好多衣服。我买了一件麻质长袍,穿了好几年。我们还冒雨去了南靖云水谣游玩。云水谣原名长教,有着悠长古道,百年老榕,神奇土楼,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山水古镇。2005年,讲述一段跨越海峡、历经60年动荡的爱情故事的电影《云水谣》在这里取景拍摄,为拍摄而搭建的水车至今还在溪水的冲刷下悠悠转动。踏着小溪中间的跳石,看溪水在脚下涌过,听水声风声和鸣,莫名地有惆怅之意。云水谣真的适合下雨天去。

《红楼梦》说,天下的水总归一源。我愿意相信,天上的雨,地上的水在时间、空间上都是同源,他们从来处来,往去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