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如兰

父亲酷爱养花，尤爱兰花。每次休假在家的时候，他就在院子里照料兰花，浇水、施肥、修剪……有时，他拿着一卷书，呷一口茶，惬意地踱着步子，吟诵着“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小小的我，怯怯地靠在门边，好奇地看着父亲。多少年后，那从容、儒雅、高大的父亲形象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

父亲没有告诉我，为何他这么深爱兰花。我只知道家里的兰花越来越多，品种也越来越多，有墨兰、蕙兰、春兰、吊兰……春天的时候，院子里的兰花恣意开放，白的如雪，绿的如翡翠，红的如朝霞，争奇斗艳。兰花初绽，花蕊如珠。朵朵兰花，宛若五彩的玉铃在风中摇曳，闭眼倾听，仿佛听见兰花姑娘的细语呢喃。在墨绿色叶子的陪衬下，许多花蕾含苞待放。有的像待字闺中的姑娘，满脸娇羞；有的像高傲的公主，雍容华贵；有的像依偎的恋人，窃窃私语。春风吹拂中，满院的幽香在空中弥漫。每当客人来访，总少不了那艳羡的目光，有甚者，七十二计频出，渴望带走一盆兰花。这个时候的母亲，就像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兰花。因为她知道，这对父亲很重要。

父亲那几十元的月工资，无疑是杯水车薪。母亲有时会颇为不满，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自己忙里忙外，父亲却不来帮衬一下。她需要打零工、养猪、养鹅，补贴家用。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吃一顿好吃的都是奢望。听到门外清脆的铃铛声时，我们便知道，父亲骑车回来了。我们满怀期待地翻开他的上海牌皮包，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的皮包里不是学生的作业本就是他的备课本，不像有些小朋友的父亲在赶集时，总能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酸梅粉、大白兔奶糖、梨、苹果……缺少零食的童年，让我们对村子里的果树了如指掌。村子里有几棵桑树、枇杷树、杨梅树、野柿子树、板栗树、橘子树、柚子树、山楂树，哪棵是野生的，哪棵是人工种植的，什么时候可以摘，我们都一清二楚。红红的桑葚酸掉牙，在我们嘴里却是美味；青绿色的枇杷成为了我们的心头好；红色的石杨梅，酸涩难于入口，我们却甘之如饴；绿色的柿子，我们采摘下来，按到水稻田的淤泥里，几天后涩味消除，就成为了甜美的记忆。

村子里，杨婆婆家有一棵巨大的蜜橘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绿色的蜜橘压弯了枝头，也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头。馋了好久，我和小伙伴终于“动手”。但刚爬上树，就听到杨婆婆大喊：“你们这些‘龟儿子’，就知道欺负老娘……”我们几个吓得魂飞魄散。我的小伙伴都跑掉了，我刚刚落地，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我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她声泪俱下，拉着我去我家理论。她拿着青色的橘子对我父亲说：“王老师，你看，这橘子根本就没熟，现在摘下来可就糟蹋了。”我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到来。奇怪的是，父亲没有抄起扫把打我，还客气地对她说：“杨婆婆，对不住了，没教育好儿子是我的责任。儿子，你过来给杨婆婆道个歉。”我道完歉，忐忑不安地等着父亲爆发。谁知直到杨婆婆离开，他也没爆发。半晌，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儿子，小时偷针，大时就偷金。现在不改，以后怕是会走上弯路。杨婆婆的丈夫去世早，儿子又精神不正常，已经够可怜了，人家靠卖橘子赚点零花钱，我们要同情人家，不要欺负人家。你想吃果子，就和我说，我给你钱。这里有1元钱，你拿去给杨婆婆。”这1元钱仿佛很烫手，我不知所措。父亲摸摸我的头，把钱塞到我的口袋里。杨婆婆大人不计小人过，没有要这1元钱，我惭愧至极。这1元钱教育我不能凌弱，我一直珍藏至今。

后来，我考上大学，去了南方，并在南方工作，和父亲的交流少了。前几年，我在单位做了中层干部，意外地收到父亲的来信，里面有一段话：“儿子，首先祝贺你被提拔为单位的中层干部；其次，我想告诉你，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面对的诱惑也越多，希望你能像我养的兰花一样高洁、优雅，希望你一直走正道……”

父亲爱兰，他的教育犹如兰花一样淡淡的、清清的、幽幽的，潜移默化，沁人心脾。

如今，我远离家乡，带着父亲种的兰花，养在办公室，养在家。它们静静地开放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