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筷子

那一年，我考上了师范大学，可是1万多元的学费对我的农民父母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每天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在得知需要凑这么多钱后，拿出了多年不抽的老烟袋，佝偻着身子，蹲在屋外的墙角，抽了好几个晚上的烟。

那段时间，父亲早出晚归，很多个晚上回来时都很晚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为了凑足学费，几乎借遍了亲戚、朋友和所有乡邻。

每逢周围村子有集市，不管多远，父亲都会用家里那辆自行车一次次地驮着两大袋米去集市卖。很多次，因为几元钱差价，过了晌午，他又将米驮了回来。有一次，米受潮发霉了卖不出去，他半夜号啕大哭，母亲陪着他流了一夜的眼泪。

临近开学的那段时间，父亲兴奋地把旧书包里的纸币数了一遍又一遍，把10元、50元的纸币捆成一沓沓的。更多的是10元、5元、2元和5角的纸币，甚至还有1角的纸币，都被他整整齐齐地捆成厚厚的几捆。当然，最高兴的是我——终于能如愿以偿地进入师范大学学习了。

父亲骑着自行车，背着那个旧书包，把我送到了学校。同学们诧异的目光、老师们异样的眼神一次次地扫过我和父亲，我尴尬得手足无措。在交学费的过程中，父亲还和收费的老师起了争执——父亲说他数了好几遍，这一沓5角的纸币一共50元，老师却说不对，他又坚持当着老师的面一张一张地数了一遍，原来有一张纸币卷了起来，收费老师这才对父亲说“对不起”。父亲带着胜利者的神情拉着我走出了会计室。

“你何必为了5角钱和老师争呢，你说丢不丢人。”来到外面，我生气地甩开父亲的手。“那可是5角啊，够半斤米了，况且是他数错了。”父亲涨红着脸，固执地辩解着。

接下来，领洗漱用品、席子等生活用品时，我刻意和父亲拉开一段距离。父亲也明显感觉到了我的不满，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因为是第一次来学校，没有饭票，我和父亲便来到了校外准备吃东西。一家家饭店，父亲进去了又出来，直到最后，我们走进了街尾的一家面馆。一人一碗清汤面，我和父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当我们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重大问题：学校发的餐具只有两个饭盆，没有勺子，也没有筷子。父亲又带着我来到一家家饭店，在每一家饭店门口，他都踌躇半天。最后，他进了刚才的那家面馆，让我在外面等着。他出来的时候，高兴地告诉我他“拿”到了一双筷子。接着，父亲又解释说，刚才他进去假装说吃饭的时候丢了东西，在桌子边找来找去，趁着老板不注意，把一双筷子塞进了怀里。难怪父亲进面馆的时候有些鬼鬼祟祟，难怪在面馆门口他坚持不让我进去，难怪他出来的时候又那么急着拉着我离开……此后，每次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父亲“偷”筷子的情形，他这辈子唯一偷过这一次东西。

几个月后，我和同学为了改善伙食，到校外饭店吃饭，赫然发现自己每天用的那双筷子，就是父亲千辛万苦偷给我的那双筷子——竟然是一双一次性筷子！

“其实，我当时就知道那是一次性筷子，可我向老板开不了口。”当我回家把我的发现告诉父亲时，他竟然这样告诉我。从他的讲述中，我明白了这双筷子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有多大，那次做“小偷”对他的伤害有多深。

我永远记得那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