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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之恩

作者: 刘云霞2024/07/16散文推荐

在我脑海里留存的童年记忆,多半与流水有关。

我是在噼噼啪啪的捣衣声中,在鸭子和鹅的嘎嘎叫声中,在哗啦哗啦、轰隆轰隆的流水声中长大的。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沟,一想起它,清清亮亮的水、雪白翻腾的波、沉寂的黑石头、黑石头底下的螃蟹、随波逐流的鱼虾、干净的青荇、妖娆的水草、啁啾斜飞过河床的雀鸟就历历在目。

河沟的水是从山腰间的水库里流出来的。我家在山脚,背面是山,对面也是山,就在河沟的源头处。水从水库的闸阀下流出来,静静地漫过我家稻田边的沟渠后,居高临下地从一块红岩石上陡然下落,形成垂直近十米的落差,一道天然瀑布就异常壮观地四季喧腾: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啦……流水经过父亲种的竹林后,转成汩汩的闷响,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田野,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川和村庄,一路向北,汇入长江。

流水声一年四季不停歇,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枯水季节,水流轻缓,声音也很舒缓轻柔,像女声温婉的清唱,像黄莺清脆的嘀哩。夏天涨水,为防止水库溃堤,泄洪闸阀开得最大,水声也又大又急,水珠四溅蹦跳着,女声和黄莺的嘀哩换成了男声的黄河大合唱:轰轰,轰轰,轰隆隆……

悦耳清新的水声陪伴着我。尤其在幽静的有月色透进木窗格的夜晚,水声滋长了我的幻想。临睡时,我睁大眼睛注视着窗外,聆听着水声的节拍,想象着月色下芭蕉叶长长的影子,绿黑的青冈林里长着苔藓和蘑菇的山的影子,圆形麦秸垛上蜷成一团的狗的影子。想象着月亮将一座座山、一片片原野照耀得如同白昼,想象着流水撩起的风从草叶间穿过,从田埂上串串紫色风铃长而直的花梗间穿过。真正有风的夜晚,风声混合着水声,一阵强一阵弱的,像海潮撞击海岸的声音。我的心就像起伏的波浪有节奏地呼吸,潮水一般跌落,荡起,跌落,荡起……

我用幻想去弥补生活中的不幸和未知的空白,用幻想扇动着蔚蓝色的翅膀,在幻想中突破着令自己自豪与喜悦的极限,从来不曾有过孤寂与害怕。

早晨的第一缕晨光透进窗户,还在睡梦中,首先是湿润润的流水声把耳朵叫醒。欣欣然睁开眼睛,金子般的阳光洒落在床前,于是一整天都是在清脆悦耳清清亮亮中度过。流水让我的童年没有闲度,很多时刻实在令人难忘。

起床不算迟,可是勤劳的祖母早就坐在屋檐下纳鞋底了。灰白的发髻、银色的头簪、一身中式斜襟上衣,像一尊雕像在晨曦中闪闪发光。还有起得更早的人,父亲已经挑着粪泥在坡地里走两个来回了。远远的,在扬花的玉米地里隐约露出头脸的男人,在带刺的青花椒林里翻枝剪叶的女人,在东边屋子里传出朗读声的孩童,都是乡里乡亲。

“刘四娘早!”正遐思着,隔壁罗家二婶像一朵含笑的花站在祖母面前。她端给祖母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圆鸡蛋,新鲜的荷叶被撕碎了撒在汤面上,芬芳饱满,香甜馥郁。

祖母双手接过,含笑领受,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在那样的一个时刻里,如花的笑容,明亮的晨曦,宁静的水声,山林吹过来的柔风,还有那覆盖着荷叶清香的汤圆鸡蛋带给我的欢喜,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的,无价的。哗哗的流水所裹挟的乡土和民间文化,哺育着我的身心,我从中学会了思索,单纯而丰富的世界赋予我心向善向上的光芒。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啦……这样的水声一直不断地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即便与童年的流水声不相干,我也倍觉亲切。在峨眉山的“虎溪听泉”,在白沙东华古街的流水寺,在记不得名字的农家小院里,我路过时都驻足细细地聆听过、分辨过、铭记过。我总觉得似曾相识,恍惚中我依然是那个神思漫游的少年。

流水声对我的价值绝非只是自然意义上的。在我儿时,大人们并不懂得什么“早期教育”,推崇什么“不要输在起跑线上”,我就像那原始的水流,自顾自地奔腾向远方。它像我的另一位温情的母亲,另一位慈爱的祖母,盘踞在我的心灵空间,塑造着我的性格,雕琢着我的脾气,影响着我的价值观,占据着我美学情调的内核。

水性至柔,柔情似水。流水没有固定的形态,有山石阻挡,不加理会,改变自己的形态潺潺绕过,继续前行。水性至刚,水滴石穿。水是生命之源,或无色透明,或蓝色纯净,是我们所生存的这个星球的基色,朴素、澄明、温暖。善利万物而不争,上善若水。

光阴似水,一刹那就过去了,流过面前的水永远是崭新的一拨儿。我的性格里有随和有坚韧,我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我对世界充满好奇,以及发自肺腑地感恩,是灵动的流水赋予我的灵气。我把舞文弄墨的梦想变成现实,多亏了童年的水声与幻想丰富着我的题材,滋润着我深深浅浅、云淡烟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