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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的诱惑

作者: 古德英2023/09/20短篇散文

无法抗拒那青碧溪水的诱惑,我背着夏日的夕阳,走出村庄。

满眼是深深浅浅的绿,肆无忌惮地泛滥着。嫩绿,翠绿,青绿,墨绿……还有叫不出的绿,点染溪野一派生机。我顺着溪水的流向,与溪水并排行走。漂亮的溪堤向远方着意延伸。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出了我身高的三倍长,灰灰的,影子就着地形的高低起伏而打着褶皱。

溪岸的草路,柔软而富于弹性,仿佛在寻求和脚掌的配合。路上的蚂蚱、青蛙,看见我来,“扑通”“扑通”纷纷跳向两边,像为我举行欢迎仪式。一只野鸡,从溪塝纵身一跃,越过溪面,刹那间消失在丰茂的庄稼里。耳边,知了吱呀吱呀地鸣叫;头上,蜻蜓在密密地穿针引线;前方,鸟儿在豆架上站成了一枝斜出的花。这儿的虫鸟、水土、阳光和空气都认得我。无须看路,眼睛只不过是一种摆设,双腿比我的心对这些草路更熟悉。

溪岸的路窄窄的,只能容我一个人通行。要是迎面走来一头牛,我只有让到一旁,让它先过去。牛像劳动模范一样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我理应礼让。

迎面果然走来一头水牛。可水牛不走溪岸,水牛在溪涧里从容行走。它甩着悠闲的尾巴,蹚着细细的溪流,踏着塌塌的水声,逆着水流走。溪岸是我们的路,而溪涧是牛们的路。我经过牛那一刻,牛边走边津津有味地啃噬溪边的青草,只用余光爱搭不理地睨我一下。牛蹚过的水,随着水流涌出一片浑浊,浑浊与牛投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浑浊追着牛走,就像牛的影子追着牛走。浑浊之后,小溪恢复了原来的清澈。牛走过的水域,横行霸道的螃蟹退避三舍,小鱼儿惊慌失措地躲到水草石罅里一阵子,随着水流恢复清澈,螃蟹鱼儿又恢复了先前的淡定。牛后面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汉,老汉肩上搭着一块白毛巾,随时吸收他脑门上溢出的汗珠。老汉挽起的裤腿留有些新鲜田泥。老汉慢悠悠地走着,正如慢悠悠的牛。这是一头上了年纪的牛,正如上了年纪的这位老汉。

溪水一年四季都在赶路,它们手拉着手,携带着万千言语和一身洁白,从一个坎儿跌进另一个坎儿,从岭的一个尽头一直跑到另一个尽头。如此这般,便有了跌宕起伏的山水画意和无所不在的曲线之美。溪水很单纯,单纯到可以让人看清五脏六腑。溪流紧贴着农田,守着农田,终日为庄稼的饥渴奔波劳碌。农田是农作物的温床。放眼望去,禾苗满眼墨绿喜人;花生倔强地从土里伸出脑袋;小小的辣椒在叶子底下羞羞答答;黄瓜伸过触角,将篱笆搂在怀里。溪水能照见农人们日子的脉络,里边装满了水稻、花生、辣椒、黄瓜、去年的收成和新一年农人们的梦。自古以来,农人们都善于用一块块田地拼凑出一年的用度。

调皮的风姑娘来了,有些盘踞在我的鼻尖,蹭痒;有些搂着狗尾草的脖子,撒娇;有些趴在野蕉树的叶子上,翻阅。风姑娘总是那么柔情似溪水。

几块稍大的石头,不规则地横在溪水里,截成了一道并不严密的堤坝。堤坝蓄起一洼浅浅的积水。一群明黄色的小鸭崽,扑棱棱在水里乱滚乱窜,不时溅起白晃晃的水珠。它们动作拙朴,羽毛稚嫩,憨态十足。它们发出甜甜的唧唧声,不住撩水清洁各自后背上的绒毛。鸭崽是小溪最好的点缀。

夕阳临落山时,村庄上空升起道道炊烟,袅袅娜娜的,像在筑铺条条通往天庭的路。此时,夕阳被水牛的角顶了一下,流出了一摊暗红色的血,染红了整片坦诚的溪野。这是火烧云的节奏。霞光照得老汉的脸红红的,白胡子变成金胡子了。淡棕黑色的水牛变成紫檀色的了,明黄色的鸭崽变成金的了。

落日轰然沉入天边的山峦。性急的夜色迅速包抄了这方溪野。远方绵延起伏的山,俨然一匹一匹骆驼卧在那,随时准备站起来远行他方。班长草花蛇从瓜棚顶垂下了头颅,学习委员田鼠在土坷垃上立起了身子,文娱委员青蛙从洞穴跳了出来,劳动委员蚂蚁爬上了芦苇的叶尖,纪律委员萤火虫提着灯笼忽前忽后地巡逻。蛐蛐、蚂蚱、蜥蜴、毛毛虫、蚊子、蜗牛……各就各位,同学们都在静等班主任月亮老师的出现。西边天空出现一弯小小的白月牙,月亮老师微笑着来了。呱呱,唧唧,嚯嚯,咻咻……青蛙同学领了个唱,溪头晚会开幕了,整个溪野瞬间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