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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盘点

作者: 徐斌2024/02/27散文随笔

公历新年已过,农历新年也要到了。四时花开,在二十四节气里穿行,种菜又一年。

读到吾乡诗人张籍《和左司元郎中秋居》里的句子“身外无余事,唯应笔砚劳”,我想到的是“身外无余事,唯觉种菜忙”。由春,而夏,而秋,播种,浇水,施肥,除草,忙碌中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冬天清闲许多,每至园中,多是采摘、索取。菜不用浇,过冬的蔬菜,特别是青菜,地要干些才不易冻坏;不用施肥,雨水里就带着肥料;不用捉虫,偶尔薅薅杂草,让太阳晒晒后背,晒晒屁股,晒晒寒腿。有时坐在阳光下读些闲书,也像张籍说的那样,贫贱易为适,端坐无余思。

晚上,靠在床头,跟妻子闲聊,聊到菜园。由一天聊起,接着一月、一季、一年,像菜园盘点。

这一年,萝卜、山芋、山药蛋、赤小豆长得不好。萝卜小,像乒乓球似的,还有糠心、空心的,像老葫芦瓢。山芋满田跑藤,涉沟过坎,像小狗撒欢儿,块根皆袖珍版。山药蛋是朋友从北京带回的种子,我第一次种,细藤有米把长,触须像卷毛狗似的,可是没结果实。赤小豆枝繁叶茂,后来叶片染霜,患了白霉病,颗粒无收。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不影响心情。况且,我知道了山药蛋的种植,是要挖深沟、填虚土的,长了知识,也开心。

青菜、苦瓜、丝瓜、芹菜、洋葱、番茄样样都好,像少年,日见其高,精神饱满;初次栽植的圆白菜、人参菜,长势旺盛,喜煞人也。你看圆白菜,只是铅笔似的小苗,长啊长啊,长成盛开的莲叶,再渐渐盘成圆形,像新娘的盘发,像新妇隆起的肚皮。你看人参菜,夏时整畦碧绿,如凝脂,如翡翠,不染纤尘,清秀脱俗,秋来细茎摇曳,无数调皮的米粒大的碎红花,像玩顶竿的杂技演员,沿着细茎往上攀爬,且不时伸胳膊踢腿,展示她们的娇美与可爱。

特别是秋茄子,割了老荄(gāi)发新叶,紫花朵朵如蝴蝶,果实硕大如棒槌,吃到嘴里细细密密。少年时,曾听说老茄子可以结二茬,总是半信半疑。多少个寒暑过去,多少次春花秋月,在紫叶、紫花、紫果实的接力中,梦想变成了现实。不过个中甘苦也多,几乎天天浇水,隔三岔五浇粪。天气干燥,地力也尽,秋茄子像用尽力气的女人,没有足够的营养,哪能继续结呢。

至于冬日里的青菜,像极了戏剧中的青衣,素雅、稳重。不同的是,戏剧中的人物命途多舛,故有“抱肚子旦”“苦条子旦”之说,青菜则开朗沉稳、乐观知命。

菜园是蔬菜的家。蔬菜,有的来自古代,如豌豆,《诗经》里就有,“采薇”的“薇”就是;有的来自异国,如西红柿。有的本身就是故事,就是传奇,就是诗,就是画。每一棵菜,茎叶花果,还有缠绵的藤,都入得画,而且四时不同,晨昏有异。有的画家,把它们作为案头清供,甚至还与它们对话。

读书时,我时常走进文字的菜园,比如许冬林的《植草香里素心人》、蔡珠儿的《种地书》、刘菊英的《消逝的农村》。今早读切·米沃什的《礼物》,写的不就是我的菜园:如此幸福的一天。雾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劳作。蜂鸟停在忍冬花上。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在我身上没有痛苦。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