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猪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里是先养牛,后养猪。但养猪比养牛记忆更深刻。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那年秋上,家里分到十多亩地和一些农具。爷爷抓阄抓到一头瘦骨伶仃的黄牛,他把黄牛牵回家,经过精心饲养,第二年,黄牛下了小牛犊,一家人甚是欢喜。
由于家里种的地多,杂粮也渐多起来。从养牛尝到甜头的爷爷,又从集市上买来一公一母两头猪仔。为了把猪养好,爷爷隔段时间就用架子车去城壕拉一些干土,把猪圈垫一垫,确保猪平时生活环境干净卫生。春暖花开时,猪总喜欢钻出窝,在石板上睡觉。太阳一照,猪身上的虱子就四处爬动,爷爷用扫炕的笤帚一边扫,一边细心的给猪抓虱子。猪似乎感受到这种幸福,偶尔哼哼两声,但懒得动弹。夏天最热时,爷爷去县城和西瓜摊的老汉吸烟闲谝,只为能捡到人家吃剩下的西瓜皮,他用笼把西瓜皮提回来给猪吃。爷爷说猪太热,需要防暑降温。秋天草木旺盛,哥哥他们一放学,就被爷爷喊去割猪草,无论是苜蓿,荠荠菜、红薯秧等都是猪爱吃的饲料。每当猪圈的垫土厚实起来,爷爷就用铁锨起猪粪,用架子车拉到田间,给庄稼施肥。年三十,爷爷带给麦包上贴了"五谷丰登"的红帖子,随后又一起去猪圈帖了"六畜兴旺",他把希望寄托在新的一年。
那头母猪很争气,在来年春天下了一窝猪仔,爷爷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在乡亲们的赞许和恭维之下,爷爷把大部分猪仔贱卖给村里人,只留了两头。那头公猪倒也长得彪悍,喂到年底,爷爷和大哥用架子车把公猪拉到县城北街的牲口市卖掉,得来百八十块钱。回家的路上,爷爷给大哥买了油糕作为奖励,使我们几个没吃上油糕的孩子,很是后悔没有跟爷爷一起去卖猪。
公猪一般养到三四个月,就要被阉割,也就是常说的煽猪,被煽的猪一心吃草,更易长肉,而且肉吃起来没有膻味。邻村有个煽匠,隔段时间串村子,他总是骑辆破旧的自行车,车把上绑着铁丝,铁丝上拴个红布,村里人一见,就知道是煽匠来了。只要是第一户人家请了煽匠,便有人撵来排队,等候给他家的猪也来几刀。每当他煽猪时,会有熟人搭下手帮忙的,也有看热闹说笑话的。于是,煽匠总有吃不完的纸烟,喝不完的茶。我上小学时,一男同学曾跟他叔去煽过猪,回来后给我们讲的津津有味,他说将来也要干这一行,当时,我们都觉得他很胆大。当然,煽匠也有风险,后来,我就曾听说某个煽匠由于消毒问题,把猪给煽死,给人家赔了钱。
猪是一个村庄的生灵,是席间筷头的调味品。谁家养了黄瓜嘴(长嘴猪),谁家养了八眉黑。谁家的猪又下了一窝,谁家的猪得了怪病。谁家的猪跑到街面上,谁手持木棍在猪后边追赶,谁家的猪又毁了菜园子。这些话,都是农家人茶余饭后,蹲在大树下,蹴在碌碡上谝闲传的主题。
猪跟人跟了几千年,自打被带进家园,猪的命运除了与过年离不开,它还往往伴随着村庄某户人家的悲喜大事。如儿子娶媳妇了,孙子过满月了,安埋逝去的老人了。人们这时候必然要杀一头猪,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件事办得体面,办得有喜气。
邻家大伯家养的"八眉黑",长得条长骨架大,原本是要等年跟时买个好价钱,可三婆熬不过冷,在腊月初就过世了。黑猪无论如何是要待客用了。五六个人硬生生把"八眉黑"赶到了拖拉机上,并被麻绳大绑一番,青壮年们要留下搭棚子、打墓道,堂哥开着拖拉机,我因年龄小,而成了押送"八眉黑"去县城屠宰场的最佳人选。拖拉机的"突突"声,"八眉黑"的吱哇乱叫声,使我尽然在这寒冬的天气里出了一身汗。在县城北的屠宰场里,猪被走了流水程序……
后来,在阵阵唢呐声中,在孝子贤孙的哭与笑中,在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的香味里,"八眉黑"就这样送走了三婆。村里人都说,三婆这筵席办的油汪。
这个猪年,我想起曾生活过的村庄,怀念起那些与猪有关的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