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弓的表情
在乡村长大的男孩子,谁没有玩儿过弹弓呢?
那天,我在央视新闻中看到了这样一条专题新闻,题目是《毕首金:体育老师界的“发明家”》。毕首金老师是昆明市官渡区白汉场中心学校的体育老师,他用体育课用坏了的篮球等器材制作了很多新鲜的“玩具”,成为独特的体育器材。其中,有一个独特的“玩具”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巨大的弹弓!毕老师把一棵树的巨大树杈收拾了出来,埋在学校操场的一角,安上长长的橡皮条,制作出一个固定的巨大弹弓。这个弹弓重60公斤。毕老师带着孩子们玩这个大弹弓,发射的“子弹”不是石子,而是篮球!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大的弹弓了。毕老师的玩法有创意、有意思。
于是,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玩弹弓的事情。在村子里,我们这些男孩子几乎每人一个弹弓,而且都是自己做的。有人因陋就简,用树杈做弹弓架,安上皮条,一个弹弓就做成了,正如毕首金老师做的那种弹弓。而讲究一些的,则是用八号铁丝做成的。我的弹弓就是我龇牙咧嘴用钳子折出来的。对于我来说,八号铁丝粗,过于坚硬了,要把铁丝弯成一个弹弓,弯出漂亮的曲线,并不容易,因为我过于瘦弱,没有轻松使用一把钳子的力气。弹弓架做好了,安装橡皮条就容易多了。当时我的弹弓是整条村街上最漂亮的弹弓,因为我的弹弓皮条是父亲去城里走亲戚给我要来的崭新的输液管,医院里用的,黄色,钢笔那么粗,弹性极好。和其他男孩子的黑橡皮条比起来,我的弹弓是身价最高的了。这引来了众多伙伴羡慕的目光,也引发了一个弹弓丢失事件。多年后,我以这个事件为素材,创作了短篇小说《弹弓的目标是鸟》,发表在江苏《少年文艺》上,算是对我的童年生活中那个漂亮的弹弓进行一次深情的回望。
弹弓的历史很悠久,《左传》中就有晋灵公玩弹弓的记载:“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这位晋灵公哪像个国君的样子呢?不仅大量搜刮民脂民膏,用彩画装饰宫室的墙壁,还喜欢站在台上用弹弓射下面的行人取乐。也许在晋灵公眼里,那些躲避弹弓的人惊慌奔逃的样子很好玩,但他恰恰忽略了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荒诞和令人不齿。也许是年幼玩心过重吧,终于因不行君道和荒淫无道,致使民不聊生,引来杀身之祸。
以弹弓射弹丸取乐的还有韩嫣,他是汉武帝所宠幸的臣子,字王孙,善于骑射。据晋葛洪《西京杂记》记载:“韩嫣好弹,常以金为丸,所失者日有十余。长安为之语曰:‘苦饥寒,逐金丸。’京师儿童,每闻嫣出弹,辄随之,望丸之所落,辄拾焉。”韩嫣玩弹弓真是玩出了大手笔,用金子制作弹丸弹射,每次丢失十余丸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内心的愉悦和满足。虽然无意间让穷苦之人拾得金丸,生活得到一点儿改善,但这等气派,也十足为后人所不齿。
用弹弓射金丸的,还有唐人苏涣《变律》诗中的京城纨绔子弟:“长安大道边,挟弹谁家儿。右手持金丸,引满无所疑。”
也有用弹弓美化环境而留下美名的。据宋刘延世《孙公谈圃》记载:“石曼卿谪海州日,使人拾桃核数斛,人迹不到处,以弹弓种之。不数年,桃花遍山谷中。”石延被贬海州时,让人拾了许多桃核,人不能到的地方,用弹弓散种桃核,不几年,桃花开遍山谷。一个被贬的官员,能够借弹弓之力在人不能及的山坡上播种桃树,种出一个漂亮的桃花谷,这样的境界,着实令人赞叹。
晋灵公也好,韩嫣也罢,他们位高权重,玩弹弓玩的是心情,至于射弹弓的水平如何,不得而知。宋人钱易所著《南部新书》中记载了一位射弹弓的高手,因弹弓而出名:“秘书省内落星石、薛稷画鹅、贺知章草书、郎余令画凤,相传号为‘四绝’。元和中,韩公武为校书郎,挟弹中鹤一眼,时人乃谓之‘五绝’。”能射中鹤眼,这水平甚是了得,并称“五绝”,不逊。
算上这件发生于唐宪宗元和年间的事,可以看出,史料记载的弹弓传奇,都发生在官宦身上,平民百姓中即使有弹弓高手,也没有被记载下来的机会,应是一种遗憾吧。
在古代,弹弓作为生活的工具,是经常被使用的。《吴越春秋》所载《弹歌》中说:“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这里的“宍”即古“肉”字。诗歌用极简的叙述写出了砍竹子制作弹弓、射出弹丸进行狩猎的过程,十分生动。后来,随着生活工具的日益广泛和多样化,弹弓逐渐变成了娱乐的工具。
小时候,我曾拎着那个八号铁丝和输液管做成的弹弓,在树林间游荡,却一只鸟儿也没有射下来。水平太差,因而我玩弹弓的事情没人称道,只能在自己的记忆中留存下来,并以一篇小说为这段历史留下印迹。从另一个角度说,我的水平差,却也是鸟儿的幸事呢。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充满悖论。
倒是昆明的毕首金老师的创意,为古老的弹弓赋予了新的内涵,也很好地契合了毕老师的体育教学理念:让孩子快乐运动,享受体育。
这也许是弹弓这个大众化的玩具最好的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