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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榨油匠

作者: 山溪2024/05/29生活随笔

“白露秋分过哟——嗨佐——榨油正当时哟——嗨佐——榨出菜油来哟——嗨佐——炒啥啥都香哟——嗨佐——嗨佐——”浑厚有力的榨油号子,有节奏的撞击声,在秋末冬初之际,奏响了乡村榨油匠苦中有乐的劳动生活。

记忆里,乡村榨油匠肤色黝黑的脸庞,健硕的身躯,粗壮的手臂,光着油黑发亮的上身,穿着油迹斑斑的短裤,胸前挂着一块满是油渍的挡油布,看上去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上世纪70年代前,川东北一带只有区粮站或乡粮管所才开办了榨油坊。榨油坊十分宽敞,能容下宽长的木榨,以及圆形碾槽,由蒙上双眼的老黄牛拉着碾子,围着碾槽一周反复地打着转,将菜籽碾成粉。所以,榨油坊的屋子要大要空旷才行。

榨油的过程看似简单,实际上相当复杂。得先把菜籽放进碾槽内碾成粉末,然后把碾细的菜籽粉末放入蒸锅内蒸熟。并将蒸好的粉末倒进铺着稻草的铁圈里,用脚踩实压平,使之成为一个圆型菜饼,再把一个个菜饼重叠在一起装入木榨内。

有经验的榨油匠都很明白,榨油必须趁热开榨出油才多。榨油匠做足一榨圆饼后,便马不停蹄地把一个个油饼装进榨槽里,将油亮的木楔插进木榨空隙,用双手挥动悬在房梁上的木锤去撞击木楔。传来一阵“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震得地皮都在颤动。

随着撞击次数增多,力气加大,木楔一步步向榨内深入,使其油饼与油饼之间越挤越紧,挤压出来的菜油就会顺着榨槽流进下面的油盆内。开始像滚落的珠子,又似屋檐滴水一般,一滴紧随一滴地往下滴,紧接着如一条细线流向油盆,在油盆里漾起一圈圈涟漪,波光鳞鳞,让人饱了眼福。

此时,油房内满屋的菜油香味,并向四处飘逸扩散,令人垂涎欲滴。一向沉寂的乡村就像浸润在金黄的菜油里一样,让人沉醉留连。

说实话,榨油这门手艺真的不容易,不仅要有力气,而且还要有技巧。如果没有经过专门训练,手艺不娴熟,要把油锤准确地撞击到木楔上,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只有长期从事这门职业才能熟能生巧。这时的榨油匠,犹如舞台上的舞蹈演员,一会儿扭动身子打翻锤,一会儿变着花样,前后交替地打着直锤,一会儿随心所欲、左右开弓打着甩锤,一锤紧随一锤,锤锤都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让人惊叹的同时,不得不佩服榨油匠熟练的使锤技巧。

打锤累了,榨油匠会停下来休息一会,拿出一旁的叶子烟掐成十公分左右的短节,放在嘴里吹气润湿后,再一圈圈地裹好,装进旱烟袋里,划上一根火柴点燃,有一口无一口悠闲地“吧嗒”着。随着袅袅飘飞的烟雾,看着油盆里金黄的菜籽油,愜意地嚅动着嘴,偶尔还会从两个鼻孔里冒出一股股烟雾来。

俗话说,油匠不好学,难打望天锤。榨油匠最难打也最怕打的是顶锤,也叫望天锤,不仅花费的力气大,而且还是一个危险操作。打望天锤要两人,要奋力将百十斤的油锤顶向空中,目的是增加油锤的撞击力,然后二人急速后退,并借助惯性猛地把油锤撞向木楔,使其越挤越紧,榨干最后一滴油。如果后退不及时,被空中返回的油锤击中,轻则受伤致残,重则还有生命危险。所以,打望天锤这类活,都由经验老道的师傅来操作,没有个三五年的打锤经历,只有在一旁看的份。

榨油过程中,还得喊号子,主要是为了动作协调配合,为下一锤积蓄力量。榨油匠的号子和石匠号子差不多,都是信手拈来,看见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四言八句,听起来押韵顺口就行。雄厚粗犷的号子声,与铿锵有力的撞击声相交融,在初冬的乡村,奏响了一曲动听的交响乐。

可以这样说,一滴汗水换一滴油。木榨里流出的每一滴菜油,都是榨油匠用汗水换来的。当油不停流进油盆,榨油匠的汗水从古铜色的肌体上不停滚落到地上。他们用辛勤的汗水换来了满屋的油香。

其实,那时是大集体生产时代,榨油匠并非是端着“铁饭碗”的工人或企业职工,而是生产队派往粮站搞副业的农民。报酬是按计件算,榨100斤油得多少加工费,虽然工作苦累,一天只有一两块钱的工资收入,但按当时的物价,还算很不错的一份收入了。这些钱还得上交生产队,以钱折算工分,年终一家人才能分到口粮。

岁月如梭,乡村榨油匠的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过着。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小型榨油机面世,农村购置榨油机的农户多了起来,除自已压榨家中的油菜籽外,还承接对外加工榨油,赚取一定的加工费。

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传统的乡村榨油方式已被社会所淘汰,榨油匠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他们同那些曾经辉煌过的碾槽、木榨、油锤一样,早已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但乡村榨油匠奋力挥锤的身姿和浑厚的号子声,时常在我眼前闪现,让人弥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