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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雪

作者: 刘云霞2023/05/30美文欣赏

那年冬天,经过一夜飘雪,校园里到处美不胜收。远近的树上、房顶上、柏油路、灌木丛绿化带,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第一次见到满世界的白,我被震慑住了,无心上课。那年我17岁,此前我知道关于雪的故事囊萤映雪、程门立雪,可惜都在书本上,特别想去感受现实里的“粉妆玉砌”“银装素裹”“飞鸿踏雪”,身在教室,心里却在着急。

“美丽的纯净的雪啊,我要多看一眼你的倩影,请你多停留会儿,只求你不要太快融化掉吧!”我不记得上了多久的课,也回想不起上了什么课。但我记得是哪位老师,深谙我们的心声,他朝我们挥挥手,慷慨地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坐在教室里上课已经不重要了。你们应该去上大自然这堂课。只因为,课本这一页的知识迟一天晚一天没关系,而大自然的风霜雨雪是要讲因缘际会的,像这样的雪降临校园是很多年来的第一次。更重要的是,这一片白雪像梦一样,你渴望留住她,她已经融化了。去吧,去尽情地欣赏和玩乐吧!”

“耶!”我们像撒欢的翠鸟飞出教室,在雪地里蹦跳、欢笑、合影,尽一切努力去体验雪花梦一般的停留。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翻看当年雪地里留下的照片,再想起那位老师,他的慷慨俨然成了那一天美不胜收的一部分。他教给我的是如何把课堂死的知识转换成鲜活的精神因素,从而激发出对生活、对工作持续递增的兴趣和热情。

他是飞鸿,如愿以偿地在我们心上的雪地里留下了磨灭不去的印迹。

说也奇怪,雪不是让我想到萧索无聊,我看到的是生动有趣和姹紫嫣红。

小学语文课本里学过《可爱的草塘》,老师满怀深情地讲述文字里描述的情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北大仓富裕的土地上,勾起我无穷的想象力。卧在白雪里的北大荒,沸腾着浓醉芬芳的气息。如果没有狍子呢?如果没有鱼呢?热腾腾的生之气息是否要在一片白茫茫面前崩溃?今天再咀嚼,我读出了文字没有言说的力量。也许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也许是苦涩生活酝酿着五颜六色的希望。我钦佩文字的张力,让乐观主义、顽强的生命力得以以一种画面的形式存在。

直到今天,我也特别向往着“穿得像个棉花包似的,戴上皮帽子、皮手套,提着根棍子到草塘里去逮野鸡,追狍子。”

诸君还记得低年级寒假过后小学课本里的词串吧?春风吹、放风筝、桃花开、小草绿、冰雪融化、燕子归来、柳树发芽、蜜蜂飞舞,这不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早春景象吗?桃红柳绿,鸟语花香,“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无论是自然的冬天还是生命的冬天,都酝酿着春的生机。“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雪花再大再密,盖得再厚,并不是锁住了生活的所有。严冬的考验滋生强大的生之力量,强大的生之力量孕育蓬勃的生之爱,春天并不遥远也并不虚幻。当我一遍又一遍地带着孩子们朗读这些词串的时候,我觉得,哪怕我赤脚踏在雪地里,或者是冻坏了眼睛,根本看不清脚下的一切,在某个看似走投无路之际,不要放弃,猱身而上,终会云开见月,雪化逢春。

雪是纯净的代名词,带雪的名字都喜欢,也觉得拥有“雪”名的人都是冰清玉洁、冰雪聪明,惹人怜爱。

我很少唱歌,但我记得有个叫夏雪的歌星。十年前同学聚会在KTV唱歌,一同学入心动情地唱着《我想你的时候》,很好听,留意到此曲的演唱者是夏雪,记忆深刻。我不追星,可小时候喜欢过饰演《快乐的单身汉》丁玉洁角色的女演员龚雪,而今也记得她清纯的模样。读书时年级有个叫罗雪的同学,穿着时尚,打扮个性。一个月前再见她,一身粉色的超短连衣裙配一顶粉色的帽子,羡慕她青春的风采不减当年。有一篇文章里记叙的那只浑身白羽毛的信鸽也叫雪儿,想必作者与我一样对雪有着特别深厚的爱吧。《红楼梦》里因为一杯茶的事件,从此销声匿迹的丫鬟茜雪让我苦苦思索,茜雪,欠雪,曹公对事件人物安排到底是啥草蛇灰线?

我懊悔父母怎不也给我一个带“雪”的名字,“雪飞”“雪朵”“雪涛”“雪照”,无论视觉和听觉都有强烈的画面感,多响亮,多提劲儿!当我与孩子们念《水妈妈的孩子们》,豁然明朗“云”“霞”“雪”都是属“水”的,都是水妈妈的孩子。我们名称不一样,形象不一样,骨子里都有着雪的轻飞曼舞,精灵般透亮的魂魄。

作为雪的忠实拥趸,怎会忘记带“雪”名的电视剧呢?大雪盘踞在《水浒传》的世界里:“正是严冬,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场大雪来。”在下得紧的暴风雪中,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画风清旷、寒冷、肃杀,人物果敢、执拗、决绝。

金庸笔下的《雪山飞狐》,一代人的共同记忆。堪称经典绝唱的主题曲《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梦未醒。雪中行,雪中行,雪中我独行……”直冲云霄的豪气令人叹为观止。

踏雪寻梅的故事耳熟能详。《红楼梦》中有两个人干过这事,一个是薛宝琴。她站在桥上,旁边是凌寒傲雪的红梅花,身上披着凫靥裘,纯白的雪,古朴的桥,如花的容颜,娇艳的梅花,人物跟景物融在了一起,仿佛天地间这景,这花,这人,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最美的风景折射着历史文化意蕴之美、人品之美和空灵之美。

第二位是贾宝玉。宝玉黛玉一堆人在大观园起了诗社,面对众人的锦心绣口,贾宝玉作不出诗来,所以就受罚去栊翠庵折一枝红梅来插瓶。贾宝玉披着一件大红披风,踏着厚厚的白雪,来到栊翠庵前,看见一枝伸出墙外的红梅映着白雪,美极了。贾宝玉瞬间诗情勃发,顺口吟出两句诗:“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回来即作见其真才情的《访妙玉乞红梅》。

对不知哪年播出的《林海雪原》的印象,完全被杨子荣只身深入虎穴到座山雕的老巢探查虚实的视听画面所取代:白雪覆盖的层峦叠嶂的山峰,山上的树木密密麻麻,干枯的树枝和前行的道路也几乎被大雪所掩盖。耳畔就会有猎靴踩踏在雪地里的嘎吱嘎吱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个人踏雪,一个人谛视,一个人倾听,那是属于杨子荣的惊人勇敢和超人智慧。

飞花似梦,飞花轻似梦,自在飞花轻似梦。自在是无羁无绊,轻盈如雪,洋洋洒洒,无声无息之后是无影无踪。真有如此的洒脱从容吗?

纳兰性德曾吟:“一钩残雪,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他吟的是相思,也吟的是人生,缘分有起落,人生有迷茫。“严宵拥絮频惊起,扑面霜空。”霜气卷着雪花阵阵飞起,扑面而来的是冬日寒冷的天空。天空的银河迷蒙昏惑,模糊不清。

宋代词人晏殊“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大雪凝寒,雪花染白头发,飘满肩头。脚是冰的,身子是冰的,心也是冰的,连呼出的气也在瞬间结冰,怀疑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暖都被冻住了。此情此景,除他之外,还有谁在远方一同叹息?柳永执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说不要郁郁寡欢,路在脚下,只要努力朝前走,地球是转动的,岁月是公平的。自然有四季,人生也有春夏秋冬,总有一天迷茫和惆怅也会随飞花消融得无影无踪。不是消融,是融入天地的尽头,融化成水珠去滋润万物。到得那时,站在窗口等待下一场雪的来临,自会感慨“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