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半夜牙痛。
晨起,先生自告奋勇陪我去治牙。牙医诊疗室是一个小小的蓝色格子间,里面放着一张躺椅形状的诊疗床,床上正躺着一名打扮时髦的姑娘。牙医手握一个吹风机样式的治疗工具,它拖着长长的线头。牙医用那工具在姑娘的牙齿上小心翼翼地打磨着,格子间里传出“吱吱吱”电锯切割铁片一样的刺耳声音。我从敞开的门口望进去,只见姑娘皱着眉头,一副欲哭的模样。不一会儿,牙医停了手中的动作,姑娘把头歪向左手边的垃圾桶接连吐了几口,每一口唾液里都夹杂着红色的血。她微抬起身子,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女人。那女人与她年龄相仿,她们也许是闺蜜,也许是姐妹。两人相视一笑,什么都不说。姑娘又躺回椅子上,接受牙医酷刑般的治疗。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才好看了些,我想,是身边女人的陪伴给了她一份勇气和安心吧。
轮到我了,我看了看先生。他似乎一眼就瞧出了我的不安,安慰我说:“没什么,牙坏的人那么多,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瞧他说的,似乎别人牙坏了,我的疼痛就能少一些。但经先生这么一说,我心里的紧张、沉重的确减轻了些。牙医也把那个会发出电锯声的工具放进我嘴里。先生陪侍在一旁,我很感激他。
不知道有没有人像我这样,去一趟医院,就要转变人生观。从前,我钦羡的是独自一人背包走天涯的铿锵、明快、果敢、坚决,只爱一个人月白风清似的无牵无挂,独来独往。如今,却是烟火凡俗里的陪伴更让我心生暖意和感激。我开始细心地留意起生活里那些山拥水绕、情意绵绵的陪伴。
看完牙,在等绿灯的路口,我看见斑马线上,一名年轻的女人扶着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穿过马路。是女儿陪着妈妈?还是媳妇伴着婆婆?她们慢慢地走,仿佛形成了一个平静又美好的磁场,把周围的车水马龙都隔开了,只剩下她们平静地陪伴着彼此,慢慢走向远处。
我想起好久没有收到一位好友的信息了。一个休息日,我去问他:“最近忙什么?”他说:“休息日不出去应酬,去乡下看望父母。给父亲洗头、洗脚、剪指甲,帮母亲劈柴、翻地,好好陪着他们。”他的父母已至古稀之年了,母亲患过脑血栓,父亲得了肺气肿。两位老人如今最感到幸福的事就是儿子的陪伴吧。
有两三年了,上班的路上,常常看到那位中年男子,拖着一条腿,慢慢地往前挪动。我揣测他原本是健康的,后来因病、因车祸或者其他猝不及防的原因才变成了这副模样。最初,我看见一个女人扶着他,两人一起在路上慢慢地走。后来,女人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再后来,女人手里端着一口洗着的锅突然从屋里冲到马路上来,看到他还没有走出两三米远,路上的行人都主动避让他,女人微微笑着又进屋里去。过几分钟,她手里拎着一颗剥了一半的洋葱,又来路上望一回,见他在路上歪斜着慢慢地向前挪着走,她又进屋干活。
我每每看到中年男子歪歪扭扭地挪走在路上,总要泛起一阵心酸,但当女人的身影出现,我心上又会浮起丝丝喜悦、欣慰之情。
是的,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在老、病之路上,谁也替不了谁,但如果有了陪伴,那么,那些充满泥泞的老、病之路,就会变得温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