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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作者: 臧玉华2023/06/17情感文章

榴花盛开的时候,和所有人一样,我降临在人间,赤条条的一无所有,被包裹在母亲事先缝制好的小襁褓里,我呱呱啼哭着,并用捏紧的小拳头,向饥饿表示抗议,在母亲的帮助下,摸索到一处玫瑰色的地方,于是,我不再啼哭,一边吮吸,一边闭着眼睛做着混沌的梦。

这该是怎样的混沌?一切那么隐秘,迷惑,令人费解。起初,我对周围的一切毫无认知,整日以昏睡或胡闹而度日,终于有一天,像模像样地背起了书包,我识字了,识字只是个开始,渐渐知道了很多事情,世界在我的眼里正无限扩大着,并越来越清晰。

偶然,我会讥笑不识字的母亲,讥笑她说出来的话不够生动,打动不了我,也没有逻辑,有时会无厘头,不如我的父亲。母亲显得很委屈,她那时一边工作,一边带着孩子,还有一大堆的家务,所以才会在扫盲班里中途溜号,弃下书本,只带走了自己纳的鞋底。

我也哀怜自己。由于母亲的过多管束,使我像只笼中鸟,多年了,这只鸟早已习惯圈养,纵然长了健全的翅膀,也飞不远,扑腾几下又落回原处。上初中时,某一个午后,擅自和同学去了较远的地方玩,那时没有通讯工具,连电话都没有,在失联的半日里,父母几乎找遍了整个城,路上听人说有女孩子被害,一阵嚎啕,差点晕倒。我们坐末班车回家的时候,母亲劈头盖脸将我同学一顿痛骂,说她带坏了我。年少的我不懂体恤,只盼着长大些,就可以远离母亲的视线。

那些年,我总是对母亲不满,带着这样的情绪,站在她的对立面,也不管她伤心与否,这其中就包括我的婚姻问题。为此,我和母亲僵持了好几年,母亲终是做了让步,我知道她轻易不妥协,只是输给了时间。我的婚姻如母亲预言那样总是磕磕碰碰,可是她不翻旧账,像大多数母亲一样,除了做我坚固的靠山之外,就是努力维稳我的家庭。

我也做了母亲,走她曾经走过的路,只是条件好了很多,且只有一个孩子。即便如此,生活的忙碌和琐碎,让我烦躁不已,我无休止的唠叨,急躁而没有耐心,遇事粗鲁也不讲究方法,还变得小鸡肚肠爱计较。夫说,我像极了母亲。可见,母亲的角色并不好担当。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顺一顺,不要那么没耐心好不好,你忘了你小时候,我花了多少时间教你用筷子,教你扣扣子,教你擦鼻涕……"母亲小声恳求。

"你怎么那么健忘,和你说了多少遍,还是不记得!"我的气势,十足的一头横冲直撞的母牛。

那天为父母办理出院手续,将两大包的药带回家,按照医嘱,分好几天的量,一再叮嘱母亲不仅自己按时服药,还要督促父亲吃药,才过了一天,嫂子打来电话,说他们二人将药吃串了。我赶过去,责怪一番,又细细告知,显然一切都是徒劳的,母亲愈发的糊涂,我到底没忍住,对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母亲,宣泄了自己的情绪。

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而父母,总是如此执拗,不愿和子女同住,不习惯家里请人帮忙,林林总总的事情,真的让人伤透脑筋,这是观念上的天壤之别啊。无奈之下,我取来果盘,将早中晚的药放在格子里,并覆上纸条,分别写上"早中晚"三个字。我拉上思维不太清晰的父亲,让他们和我一起认读,像小时候那样,不过角色互换罢了。

那一刻,我感到心烦,沮丧,悲观,甚至绝望。可是转身的瞬间,我的眼眸便蒙上一层雾水,以至于视力模糊不清。父亲年近九十,母亲八十四岁,可谓日薄桑榆,龙钟潦倒,从什么时候起,母亲由强势变得如此的卑微,我竟浑然不知。

据说母亲年轻时生得标致,被媒人一眼相中,嫁给父亲后,随之南下,生儿育女,勤劳持家,历经自然灾害、饥荒和运动。生活的重负让她过早驼了背,四十岁就白了头发,丰腴之地变成空囊——那可是我曾经赖以生存的,并为此深深迷恋过,有着阳光味儿的、玫瑰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