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如尘
六月中旬,长江中下游地区高温多雨,太阳受了梅雨挟持不能发威。天空像谁执了一支素笔,将那山眉水眸蘸作墨汁,在仿若砚台的廊桥亭榭上描绘着唐诗宋词,水墨丹青。
江南四季,古意悠然。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节气纷至沓来,没有哪一季的交叠如此隐约而曼妙,明快又淋漓。宣纸上走笔,江南如氤氲了水汽的梦境,书写着小桥流水的侬侬软语。
旧宅古木,明月清风,庭院几许深幽。你看那墙角井沿、飞檐翘角、树洞岩缝里挣出的几丛苔绿、几抹草青,是那么似曾相识,形同故人。雨痕在耳际擦出古老的钟声,风中柳笛悠扬,飘散出几多情味、几番感慨。
梅子青黄时,霏雨不止,物霉衣湿令人愁。雨季走过一段绵长的隧道,潮透了草木,烂软了山川,濡染出江南情满愁多的气韵。上溯到时光的流里,自然风景与男女之爱洇成一片,演绎一幕幕经典爱情,不免唏嘘。想起他们:在绵绵细雨的西湖断桥,许仙邂逅白娘子,并与之同船共渡,相聚又分离;在薄雾笼罩的苏州堤上,唐伯虎偶遇秋香,因佳人“三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西泠桥畔,苏小小正与阮郁公子对酒抚琴、形影不离,分花拂柳款款而行;在扬州半塘,落第的冒襄去找秦淮女子董小宛,风尘流落竟成一段举案齐眉的婚姻,九年的“比翼连理”撰就一部《影梅庵忆语》,斯人已去,闲情犹在。
书里记载,董小宛天性淡泊,用一小壶茶煮米饭,再佐以一两碟水菜香豉,就是她的一餐。冒襄喜吃甜食,董小宛就酿饴为露,为他制作出几十种可口的花露,拿白瓷杯盛出:五色浮动,奇香四溢,单看一眼,就足以消渴解酲。董小宛还曾自制酥糖,用芝麻、炒面、饴糖、松子、桃仁和麻油作原料,切成长五分、宽三分、厚一分的方块,外黄内酥,甜而不腻,人称“董糖”。“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才子佳人何其痴,所有哀怨皆付之一叹,如这一帘雨,落地成珠泪,上阶成绿苔,闲抛在前庭后院,打湿今人追寻真情的足印。
有情饮水饱,无情食饭饥。对烟火人间来说,种种羁旅终要与舌尖相连,自然的馈赠、时间的味道、文化的碰撞都在一道道菜肴的制作里演化为视觉与味觉的诱惑,要是被记录和传承下来,便会令人无限回味。土地的收成,三分靠人力劳作,七分靠老天造化。这遍地的庄稼,要靠一场场雨滋润、灌溉。感受天地馈赠,日升月落、春华秋实,那角落里悄悄生出的朵朵菌菇、片片茶尖、丛丛菜蔬,偏要等一缕阳光、几丝清风来融合,才归于舌尖,与肺腑共鸣,伴岁月共舞。
细雨轻柔,不绝不休,有茶焉能无酒?一盏碧绿的梅子酒,温润在口,任凭回忆在心中潺潺流淌,不觉中已有些醉意。“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一首《青玉案》恰如其分地描绘出此季的天象物候,绵延出人间的悲欢情愁。
梅雨如尘,把栏杆拍遍,人生起起落落,聚散两依,可尽付一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