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那里有一座古旧的渡口,一条河将这个形似未庄的村子隔在此岸,彼岸如一匹昂首阔步的马,一头扎进沸腾的生活里。
春花年轻的时候,就向往着对岸有些热力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她思忖着该从哪一个方面入手,让自己有些迟钝的身体楔入对岸那滚滚的洪流,终于,她找准了机会,将乡下人那质朴、雅致的一面展示给城里人,她开了个小小的茶店在对岸。
茶店的生意开始非常的清淡,她一趟趟心急火燎地来此岸找茶、采茶、做茶,每一次都是父亲陪伴在侧。
父亲枯坐在渡口,见到轮渡靠岸,不禁踮起脚伸长颈项在人群中搜寻,当目光锁定春花时,他像孩童一样蹦起脚摇动头上的手臂,大声呼喊,春花,春花。
然后,春花和父亲一前一后步行回家,往往春花简要地把经营情况透露给父亲,父亲只象征性地鼓励几句,便不再往生意上谈。他问春花在家住多长日子,接着便滔滔不绝谈论村里发生的事情……春花听得直打哈欠,她故意加快脚步,在岩窝潭那一溜上坡的地方将气喘吁吁的父亲远远地甩在后面,这样,父亲说什么,再也不会飘进她的耳朵里。
返回对岸的时候,父亲陪着春花在条凳上坐着,等轮渡开过来,父亲老讲着自己年轻时出去闯的情景,再三交代春花不以赢利为目的。春花心里默默想,不盈利开店干什么?父亲尽讲些废话,她的心里仿佛长了毛,急切地盼轮渡早点开过来,将自己带离父亲的聒噪声。
父亲病倒的时候,春花的生意已经有了起色。春花将父亲送进最有影响力的医院去治疗,村里人都说,父亲命好,养了个好女儿,生病的父亲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一次,父亲喊住春花,说她不想治疗了,他知道治不治最后都是一个样,他想在家让她们陪着好好说说话。春花固执地认为,不到山穷水尽,她心里便不踏实。治,一定得继续治,医院不让抬回来咱就不能放弃,春花下定了决心。
没多久,已不能言的父亲从医院被抬了回来,春花没有愧疚,父亲比村里其他的老人幸运,他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现在,渡口已没了轮渡,一座四车道的大桥连接了两岸。老伴走后,春花一个人守着老屋,她再也不需要步行去渡口了。嘎的一声,儿子的小车就停在了老屋门口。啪的一声,儿子就开车出了小院门,中间停顿的时间只够春花拼命清点山货,给读中学的孙儿捎上。
春花突然意识到,全世界只有父亲最爱听她说话,她一个人像倒豆子一般,把心里想的一遍遍说给父亲听,猛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山风阵阵传来,她的眼泪啪嗒滴在硬化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