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木与纳凉
入伏以来,天气酷热,看天气预报,近几日最高气温都在30℃以上。这样的暑热,使我想起许多乡间消夏往事,比如当年我和父亲下堰塘沉木、纳凉。
父亲生前是小集镇的铁匠,终生与铁器打交道。他也格外喜欢木料,有时进山,遇到山民们兜售房前屋后的树木,他便买些,用板车拖运回来,拿斧子刨去树皮,浸泡在堰塘里。父亲说,鲜木头沉入水底,便无虫蛀腐烂之虞,两三年后,捞起它们做家具,家具不翘边、不开裂。
对我们孩子而言,做家具、结婚都是大人们的事,我们所关心的是,夏热难耐,如何瞅准机会下堰塘游泳。这是需偷偷摸摸去做的,否则大人知道后会责骂我们,甚至拿柳条抽我们的屁股。那时,常听到孩子游泳出事的消息,因此,大人检查孩子很严格,见孩子赤身回来,便用手指甲在孩子脊背上刮划,若出现白色印痕,便断定下过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但如果是大人亲口叫孩子下水干活则另当别论,孩子会受到夸赞,而且他们趁机戏水时间久了些,大人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在我孩提时的记忆里,父亲叫我下水干活,一是每年夏热开始,到堰塘帮洗竹床、凉床、竹席等乘凉器具;二是父亲趁天热买回树木,将其放入堰塘,或从堰塘捞出沉水多年的木头,需要我帮助。
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一个三伏天,太阳炽烈,如白色火球,地面上像火烤一般,空气似乎在到处轰轰作响,人在室外稍站一会儿,脊背就会被晒得很疼。下午两点多钟吧,父亲汗涔涔地从外面赶着牛板车回来,车上是他从山民家买回的木材。他拿斧子在柳荫里削去树皮之后,我便帮他将这些木头抬到门前大堰沉水。一入水里,我感觉周身格外舒爽,暑热全消。一根又一根,我和父亲将刨削得光溜溜的木头全部抛掷到堰塘里,用大青石压沉入水底。
继而,我们在堰塘里捞出三年前的沉水木头。那些木头经过长久的浸泡,光光的,种类似乎有松树、柳树和三角枫树。木头浮在水面上,父亲用手指一根根敲击它们的表面,侧着耳朵仔细听声音,然后满意地告诉我,木材品质好极了。
父亲讲了好多原理,然而我更多的兴趣,在于趁这个机会多玩会水。我从堰塘的南头仰泳至堰塘的北头,来回多遍,开心极了。堰岸几处凹进去的地方,树木粗大的根茎盘曲裸露,旁边隐约有洞穴,想到里面恐怕有粗大的蛇,我毛骨悚然。然而,我的恐惧很快消失了,因为我想蛇大抵是怕人的,更何况水里实在太舒服。
父亲当年用沉水木头锯剖的木板,铺满我家几间厢房。前几年,我在楼下木床上睡觉,房间里木香四溢。我结婚后,有些木板被取来制作家具,十分耐用,保留至今。现在,每当我抚摸这些家具,便想起去世多年的父亲,想起那些年他和我下堰沉木、纳凉的欢快情景,心中感念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