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浆的小板凳

母亲家里有个宝贝，是只矮脚小板凳，拙朴而精巧。看得出来，它是要花很多心思才能做出来的物件，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花纹已被时光打磨出光泽，有了质感，用古玩界的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包浆。

有了包浆的矮脚小板凳看着虽好，却不是值钱的古董，与现代风格的家具很不搭调。可母亲每次搬家，总舍不得将它丢掉，相反还把它视若珍宝。

有段时间，我特别不理解，一只土得掉渣的矮脚小板凳，母亲为啥要当宝贝放在家里，留着它到底有什么用？有一次，我趁母亲不注意，悄悄把它丢到了楼下的花丛里。母亲回家遍寻不见，问我小板凳放哪儿了，我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母亲急了，说：“一只小板凳放在家里，又不碍你们什么事，难道它自己长腿跑了不成？！”说到后来，母亲竟然落泪了。我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飞奔下楼，在花丛里找到小板凳，拿回家后藏在柜子后面。

几天后，母亲偶然在柜子后发现了那只小板凳，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对此愤愤不平：一只破板凳而已，看得比亲闺女还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后来我才知道，这比亲闺女还亲的破板凳，竟是母亲的陪嫁。

母亲是小户人家出身，陪嫁并不丰厚，且都是些平常东西，比如我小时候见过的青花瓷瓶、被褥、衣裳等。我万万没想到，这只矮脚小板凳也是母亲的陪嫁之一，而且随着岁月流逝，别的东西都不见了，只有它留下了，一直默默地陪着母亲。

有时候，母亲会盯着这只小板凳发呆，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我猜想，她是看到了自己的青葱岁月，看到了自己梳麻花辫、当新嫁娘的美丽时光。母亲偶尔会叹气，长长的气息像一个感叹号，感叹着时光的流逝。

这只矮脚小板凳是姥爷做的。当时他已患胰腺癌，虽是早期，却无药可医，整个人瘦弱不堪，气息奄奄。母亲是姥爷的掌上明珠，为了给唯一的宝贝女儿留个念想，他挣扎着爬起来，做了这只矮脚小板凳。所以，母亲无论搬到哪里都会带着它，视它如亲人一样，有时还会跟它说些悄悄话。

我想，姥爷在做这只矮脚小板凳的时候，已藏进自己所有的牵挂和祝福。对母亲的人生来说，这只小板凳就是最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