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绽放入古城

一池青莲满城香。

你沿着莲花池南大街北上，一路走到古莲花池的北门，而北门外的裕华西路是古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同时这里还密集分布着大慈阁、鼓楼、天主教堂及著名的直隶总督署。在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直隶的标志，商家还在将它用作字号，处处透露出古城的历史底色。

三十五年前，你曾经数次来到这座城市，但并未浏览古迹新胜，而是驱车直接进入城北七一路的军营，有时则是入住南郊韩村南路的空军招待所，次日继续上路，乘坐着那辆从远方的滨海城市开来的解放牌军用卡车，向西行进，一路扑进山峦起伏的太行山。在大山怀抱里的军用物资仓库，卡车里装满了军用通信器材，回程又途径保定，稍作停留，用一顿简单的午餐填饱肚子，然后返回滨海城市。

久闻古莲花池之美，莲花年年开，今日始得入园来，满园秀色，醉人心怀。

碧绿荷叶，亭亭玉立，白桥红亭，绿树掩映。越彩虹桥，入宛虹亭，登高芬阁，环湖漫游，移步换景，怡情悦目。伫立在高芬阁上，凭栏纵目，莲花池美景尽收眼底，满塘清荷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数只白鹭飞过荷塘，隐入对岸高树。

静坐含沧亭畔游廊上，透过雕梁画栋，犹如画框，莲花池好似一幅清夏美景图，蓦然入目，顿时拂去旅途的劳顿，令人心境澄明。

藏经楼旁观赏古琴，此时无声胜有声，琴声与蝉鸣相伴，一曲夏日雅韵，犹如一股清泉在心间汩汩流淌。

昆阆院内，三位耄耋老者闲坐在游廊下，一人手持几幅书法，正楷书写唐诗宋词，切磋琢磨，面露喜色。院子居中是一面影壁，一块太湖石玲珑多姿，一丛绿竹的枝叶投影到洁白的墙壁上，营造出恬淡宁静的氛围。

红枣坡上五六棵枣树，枝条横斜，姿态万千，青枣挂满枝头，累累下垂，枣子已有半圈红，诱人馋涎。四五位妇女并肩站在一棵高大的枣树下，仰头观望，扬臂点评，意欲摘取，无奈高枝不得攀，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窃窃低语而去。半青半红的枣子仍挂在枝头，随风摇曳，等待中秋节的成熟，那时才是采摘红枣的甜美时节。

直隶图书馆在水东楼旁，正午的阳光照耀着斑驳的木门，门前两棵古槐枝繁叶茂，好似两位哨兵把守着这座历经百年沧桑的图书馆。尘封已久，藏书犹在否？

莲花池畔流连半日，恋恋不愿离去，静立在濯锦亭上，回眸凝望，忽见一枝红荷掩藏在硕大的荷叶下，娇羞滴滴，含情默默。

此情可待成追忆，问君何日还归来？

你走在直隶总督署东墙外幽静的小巷里，踏踏脚步声惊飞了屋檐下觅食的麻雀，一声悠长的鸟鸣，似乎是从历史深处传来，空旷，迷幻，深沉。院墙外曾是总督署的伙房与库房，游客通常不来这里参观，只有你才会来到这么僻静的处所，寻觅历史遗踪。一丛茂密的竹子在墙根下自在摇曳，一处建筑物的遗迹，唯余一尺多高的青砖房基，石础基座仍在，房子不知毁于何时。

建国初期，保定曾经是河北省省会，在原属直隶总督署的幕府院旧址，修建了一座二层苏式办公楼，省政府在此办公。如今，此处已开辟为展览室，走廊墙壁上悬挂着图片，集中展示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建设成就。国家“一五”计划建设时期，在苏联的大力支持下，保定获得了多项国家重点建设项目，其中最著名的是八大厂，大多建设于保定西部地区，成为保定重工业发展的支柱企业，为保定现代化建设奠定了雄厚的工业基础，可以说八大厂就是保定的家底。市内行驶的公交车，线路终点站仍是胶片厂与604厂。乐凯相机胶卷与电影胶片，曾经辉煌一时，堪比日本富士品牌。八大厂历经岁月沧桑，在市场经济的风浪中跌宕起伏，维系着这座城市的经济社会发展脉络，也关联着几万名国企职工的命运，千百个家庭的喜怒哀乐与之密切相关。八大厂，时至今日有的成为上市公司，有的变成了民企，伴随着时代风云变幻，在市场经济的大海里艰难求生，波涛起伏，大浪淘沙，令人顿生今昔兴衰之叹。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照相机是人人出门旅行必备的随身物品，那时保定乐凯彩色胶卷畅销全国，冲洗出来的彩色照片，定格每个人生活中的美好瞬间，留住童年的欢乐、青春的笑脸、家庭的幸福、节日的喜庆。时隔多年，每当打开珍藏的相册，照片的背面犹见乐凯商标。

你追溯更加久远的年代，踏着夏末和煦的晨光来到育德中学的校门，此时仍在暑假中，学校放假了，校门封闭，校园里空空荡荡，唯有一名保安蹲守着偌大的校园。

民国时期，育德中学赫赫有名，大江南北的学子慕名而来，在此勤奋读书。其中，就包括作家孙犁，他在这里获得了丰富的知识，及至数十年后仍然念念不忘，恋恋不已。后来他在《书的梦》一文中深情回忆，当年在天华市场书铺和紫河套地摊上，买到了许多新书。1953年重回保定的时候，他再逛紫河套，偕同友人在有名的“马号”小馆吃了一顿保定美食。

正是由于仰慕乡贤作家孙犁，你才特意来到育德中学，一览其风貌，想及当年之气象。

育德中学还发起过留法勤工俭学运动，著名政治家刘少奇、李维汉、李富春等人，都曾借助育德中学赴法勤工俭学，从此开启了他们漫长的政治生涯。金台驿街一处僻静的院落，就是留法勤工俭学运动纪念馆，展览文物与图片，详尽展示了勤工俭学运动始末。

你关注到一个人的名字——刘仙洲。他出生于河北省完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1912年毕业于育德中学。1918年从香港大学毕业后，担任育德中学留法勤工俭学高等工艺预备班机械学教员，讲授《机械制图》《机械学》等课程。1924年至1928年任北洋大学校长，创办了机械工学系和电气工学系。

时令已过了立秋，但古城午间依旧是烈日炎炎，你冒着暑热行进在大街上，穿过大半个街区，辗转来到城区东北隅的保定军校旧址。

走进军校纪念馆，不巧遇到停电，文物展室里一片漆黑，几乎看不清任何图片，百年前的风流人物遁入历史的暗影之中，终究是不愿露出真容吗？门前的“军魂”两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格外醒目，军魂又在何处呢？

遥想那个早已逝去的年代，军阀混战，国运衰颓，仅仅依靠军事力量能否拯救一个民族的苦难命运呢？保定军校与黄埔军校，南北并峙，一前一后，吸引多少热血青年前来参训，武艺强身，以身报国，军功卓著，扬名青史。

保定军校校长蒋百里，娶日本人蒋佐梅为妻，养育五女，小女蒋英更是多才多艺，曾任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教授，嫁与大科学家钱学森，郎才女貌，琴瑟和鸣，扬名寰宇。

军校旧址已辟作公园，宽阔的广场，碧草萋萋，绿树成荫。广场地下是一座大型购物超市，红男绿女走出超市的时候，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的商品，喜形于色，乘兴而去。

将军策马挥戈而来，残阳如血，马蹄声碎，从历史的风云中奔来。一座青铜塑像矗立在广场北侧，高于树巅，你只能仰视，叹为壮观。

喷水池畔的平台上，一位老者正在摆弄一只巨大的章鱼风筝，他多次尝试让它飞起来，紧跑慢跑，忽放忽收，章鱼的身体依旧没有臌胀起来，无风借力，犹如一条死鱼瘫在广场上。

老人懊丧不已，只得将风筝收拢起来，塞进布袋，放到自行车后架子上，骑上车，缓缓离去，消失于广场边的树丛中。

蔚蓝的天空中，五六只风筝随风飞舞，蝴蝶与蜈蚣竞飞，螃蟹与燕子伴舞，越飞越高，在朵朵白云间嬉戏。

孙犁心心念想的紫河套市场已不复存在，那里已是一片住宅楼，难觅百年前的旧影。

西大街还保留着许多老店，青砖灰瓦，门楼高大，整修一新的老建筑，门楣上题写着醒目的老字号招牌。你缓步行进，移步换景，细细观赏。义春楼、魁顺和、春和庆、天和楼、贤良祠等等，逗人遐想万端，想见其当年生意兴隆的热闹景象。这些老字号，早已适应了时代发展需求，店家售卖的已是时令商品，虽有人出售老物件，价格不菲，买家稀少，生意清淡。

西大街尽头树立着牌坊门楼，横额榜书“瞻岳”，保定之西，当是山峦竞秀的太行山，再远可及北岳恒山，这“瞻岳”之意，难道竟是指远望可凭眺北岳之峻峭乎？

你不得不佩服古人超乎现实的奇特想象力！

牌楼之外是西关大街，清波潺湲是府河，河畔早市乃花鸟虫鱼市场，鸟鸣婉转，奇花争艳，世俗烟井，寻常人家，形成市中心的一处热闹场所。

你痴立在牌楼之下，目光越过色彩缤纷的早市，穿过高楼夹峙的街道，极目眺望西山的景致，但却被鳞次栉比的楼群遮住了望眼。

在古城西部，巍峨的太行山为这座城市阻挡了冬季的寒风，数十条河流奔涌而来，浇灌着城市周围肥沃的土地，养育着这座京畿重镇的几百万儿女。众河汇流，在古城之东汇聚成清波潋滟的白洋淀，呈现出一派极具江南水乡风韵的北国秀色。

久远的记忆犹如海底的一艘沉船，美好的回忆恰似尘封在泥沙中的一堆瓷器，每一次深情回想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打捞过程，你总想打捞上来一件完整而精美的花瓶，但往往只捞到一些记忆的碎片。尽管只是一些破碎的瓷片，但它依旧闪烁着岁月的光芒，弥足珍贵，动人心弦。

那时，你还是一位二十五岁的青年军官，乘坐军用卡车，从保定出发，行经满城、完县、易县，奔赴大山怀抱里的涞源县，领取军用通信器材，再返回古城休整。山路崎岖，车行缓慢，一路上凭窗饱览太行秀色。汽车艰难翻越连续急转弯的紫荆关十八盘，提心吊胆，缓慢行进，及至山脚下，长舒一口气，心中犹存恐慌。某日黄昏，车行至西山北镇，引擎故障，熄火停车，司机鼓捣修理了很长时间，天色渐黑，山峰都已隐入夜幕中，只得贸然闯进附近的一处空军基地，在军营里借宿一夜。有一次到泥瓦铺仓库领取器材，忽遇一场大雨，日夜不息，只好留宿山中，在部队食堂里吃过晚餐，回到简易招待所住宿。你站在二层楼的护栏旁，欣赏远处“哗哗”流淌的山泉，泉声清越，洗涤肺腑，愉悦心魂。

你曾经多次驱车从清西陵与易水湖之间的道路经过，也曾从狼牙山与白石山下绕行，汽车伴随拒马河逶迤而行，水声激荡，悦目娱心。可惜那时还没有旅游的心思，这几处旅游景点，只不过是你手中那份一比十万比例尺军用地图上的几个坐标而已。数年前，重返太行山，实现了心中的愿望，兴致勃勃地游览了这几处秀美的景区。

你珍重保存着那份军用地图，那些途中的小黑点，标志着某个小镇，或是行进路线中的一个转折点。你至今还记得那些饱含诗意的地名，亲切而熟悉，就好像是读到了昔日战友的名字。

倒马关、走马驿、神曲村、川里镇、浮图峪、塔崖驿等等，它们仍站立在原来的地方，耐心等候着你的归来。你又回到了涞源县城，但却是沿着高速公路而来，轻松到达大山深处的那座小城。

你的青春之路，隐没于太行山中的山山岭岭。每一座山峰是否还记得你曾经来过？每一条山泉是否还唱着抒情的歌谣？

青春的梦想啊，是否遗失在大山深处的崎岖山路上？

每一次回到山中，无疑就是为了寻觅失落在群山中的梦想。

保定是属于你的青春之城，古城新貌，日新月异，难寻旧梦，唯有美食堪慰心。走遍大半个街区，为寻美食不辞远，寻找地道的保定滋味，当然要吃到牛肉罩饼与驴肉火烧。味蕾之中有长久保存的记忆密码，而独具地方特色的美食，总是跟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密切关联，细细品味一番，诸般滋味涌上心头，意味隽永，美不可言。

临别，拎上一篓槐茂酱菜，心满意足，逍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