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的绿
这是村里一座旧宅院,长期没人居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墙上的白灰脱落的一片一片的,裸露出的土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当街三间房子已坍塌,未坍塌的北屋和西屋裂痕道道,岌岌可危。围墙被风雨冲刷得大豁子连着小豁子。倒是青砖垒砌成的简易门楼,那副陈旧木制门板,依然镶嵌在门框中,门板上的裂缝足有一指多宽,一把锈铁锁挂在门褡裢上,不知锁住了多少四季的沧桑。
站在院墙豁口处往里看,荒园里草木葳蕤,满目绿色。细看,绿色生命也分层次,低的是地皮上蔓延的杂草,半空中的是一人高的杂木小树,伸向高空的是高大威武的大泡桐树。
趴在地上的多是马齿苋(马齿菜),叶片肥厚,大小形状如同马的牙齿。《本草经集注》描述:"马齿菜又名五行草,以其叶青,梗赤,花黄,根白,子黑也。"六七月份马齿菜开黄色小花,果实形状像苋菜籽。茎呈红色,与苋菜同色,所以其名字中有一个"苋"字。
荒园里,马齿苋紧贴地皮向四周伸展,一扑棱一扑棱的,它们一簇紧挨着一簇,像铺就一层绿色地毯。杂树和马齿苋缝隙中,长有许多酷似谷苗的小草,俗称狗尾巴草。据史料记载,它是小米的祖先,我们现在吃的黄灿灿香喷喷的小米,就是由它经人类驯化后演变而成的。它生命力极顽强,特别耐旱,它没有花的艳丽,也没有花的香气,但它有坚韧的性格,像大山里的汉子,顽强地生活着。这些狗尾巴草,大部分比较瘦弱单薄,颜色还有点发黄,但有的叶子挺拔向上,已冲出杂草包围圈。我想再过几个月到了秋后,它们一个个会举起头上谷穗般的果实,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成熟,它们还会把种子撒在大地上,来年再长出一片新生命。
地面上的绿色生命发力生长,半空中的绿色生命也没有怠慢。半空中生长的杂木以构树和刺槐为主,粗细不一,高低不同,粗的有大拇指粗,细的像筷子一般。它们有的独条单枝直挺挺向上,有的像弟兄俩并排生长。有的像调皮孩子,把胳膊般的枝丫伸到相邻树的怀里。你看那构树,把自己宽大的叶子高高举起,在风中飘荡,像一面面绿色旗帜。构树,不像果木树招人喜欢,不像花草引人观赏,常被农家人视为一无是处的野树,对待它火烧、刀劈、斧砍。但构树忍辱负重,把根深扎在泥土里,粗生野长,根系发达,具有万草围构树,构树依然笑百草的顽强生命力。
再看那刺槐,它们松松散散穿插于构树中间。它们都是以独立枝条直立于荒草树丛中,姿态很认真,像站岗士兵。它们身上长出一枚枚刺,像护身武器。它们枝头稠密的叶子,色泽鲜嫩,叶子形状为椭圆形,像宫廷侍女的扇子。此时,这一把把"扇子"在风的吹拂下来回摆动,想必它们要把宫廷里的胭脂粉香吹到寻常百姓家吧。
荒园中最惹人注目的要数西南角那棵高大威武的泡桐树了,有三层楼高,两个人才能搂住,树龄有50多年了,纵横交错的枝丫像生铁铸就,给人力量感。枝头上的叶子,构成了一把绿绒大伞,绿影似乎能遮蔽整座荒园。
这棵大泡桐树,我想很可能是男主人亲手栽下的。可以想象,半个多世纪前年轻的男主人在春天挖坑,将桐树苗踏踏实实栽种在里头,浇足了水,埋下农家肥。每天早上起床后,他会去看看小树长高没有。他看待它像看待自家儿女一样。小树长高长壮了,春风中,桐树树冠上缀满了白色、淡粉色、浅紫色的小喇叭,如摇曳着一树风铃,开得热烈、鲜活,散发着清香。桐树高大的身影,茂密的绿叶,清幽的花香,装扮丰富着主人的生活。这棵泡桐树成了主人的亲密伙伴。绿影之下,男主人怀抱孩子乘凉,女主人坐在板凳上飞针走线纳着鞋底,缝补着衣裳。而今主人们远去,其后代远走他乡,但这棵梧桐树依旧旺盛和茁壮。我想,它一定把对主人的思念之情,化为自己努力生长的力量了。
站在荒园外,看着那坍塌的房屋还有那疯长的草木,我突然感觉到,荒园并不荒芜,那葳蕤的草木,那蓊郁的泡桐树,给荒园带来无限生机,一草一木背后,正演绎着生命的力量,正讲述着不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