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榆
起先,我家北窗外靠左的一边有两棵李子树,一棵是紫李,一棵是普通的玉黄李。春天时,两棵树都开白花,它们本是同类、同属,不细心的人很难发现它们的差别。但花期一过,紫李就生出了紫色的叶子,而玉黄李却生出了绿色的叶子。有风吹来,二树摇曳,枝与枝交错,叶与叶摩挲,如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在阳光下翩然起舞,好看,又和谐。
然而,开花也好,结果也好,生命的本质并不是为了“作秀”,而是竭尽全力让自己生存下来,并把生命的基因尽可能地传承下去。所谓的荣光和尊严,那也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想象。让存在的印记深深地镶嵌在无情的时光之中,这本身就是尊严。夏日一到,窗前的草木便无暇顾及人们的品头论足、留意或不留意,趁一季的好风、好雨、好阳光,以奔跑的速度,抓紧生长,为自己争夺、储备着生存的权利和空间。
夏末的某一天,我站在窗前发呆,突然发现两棵李树之间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棵特殊的植物。不是草,是树。拇指粗的树干直直地从土里长出来,像一条笔直的棍子或鞭子,从两棵李树的缝隙中伸向天空。出于好奇,我特意绕到近前看个究竟。原来是一棵榆树。真奇怪,小区的院子里种的都是一些样子好看的名贵、珍稀树种,多年来就没见到过一棵榆树的影子。它是怎么生出来的呢?难道是从天而降?
现在我要考虑的是如何处理。对榆树,我是很熟悉的,那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大型乔木。不出几年,它就会变成一棵形态粗犷、皮糙叶茂的大树。小时候,家住平原,到处都长着这种榆树。由于家境贫寒,食物常常不足,我们就拿榆钱儿、榆树皮充饥。除此,榆树还是一种十分优质的木材,可做栋梁,可打制结实的家具,用以支撑我们简陋的房屋和生活。凭心而论,榆树虽贫贱,但对我恩深义重。问题是,对于现在的我,它已经失去了意义。时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已经不再为食物和栋梁等事物操心。在情感上或需求上,我们更偏爱李子,因为李子不但春天有花可看,秋来,还有酸甜可口的果儿可供品尝。而榆树一旦高可参天,李子就会被压抑在它的伞盖之下。于是,我决定一剪把这个将来一定威胁李树生长的榆树除掉。
就在我举起大剪的一瞬,心里突生恻隐,想到这棵榆树生之突兀、活之不易的命运。在小区这个人工植物群落里,这小榆树,不正是树木中的“寒门子弟”吗?我凭什么依据自己的权衡剥夺它生存、竞争的权利?于是,我放弃剪除榆树的想法,返身,离去,让植物们遵循自然规律去安身立命,自由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