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大竹园
大竹园,我一直联想着有成片成片的翠竹,事实上却没有,间或成簇、成丛的发现,才弥补了心底的些许落差。
进入大竹园镇,是冬季,已经日上三竿。群山弥漫的雾气,笼罩着山峦、河流、房屋,白茫茫、轻悄悄地,像还在熟睡,我们像是不小心撞进。
沿紫阳交界的蒿坪河盘山而上,车子后倾着绕行,雾逐渐变浓,一切都像沐浴在牛奶里。眼睛看不见什么,任凭潺潺水声,高亢鸡鸣,在山与山之间回荡。斜靠着的身子突然可以坐直了,才知登至山顶。眨眼间,我们又像钻进了另一世界,红的光芒一缕缕映射,阳坡呈现出一片亮堂。路,像细扭扭的绳子,缠在山腰。崖,不见其底,越往下越发深幽。山,则似刚剪去了头发,露出肌肤,幸亏厚实的落叶为其做了一身御冬棉衣。绿色不是没有。侧锋泼墨一般的浓绿,是一棵棵柏树。层次蓬松如翎毛一般的翠绿,是一茬茬竹子。一骨朵一骨朵贴地的暗绿,是一株株矮茶。
这里的人爱种茶,先不说看见的大块茶地,就是路的两旁、门口摆物,甚至菜园子、院落坎边、厕所旁、草堆,甚至地头坟边都有半人高的茶秧。这贫瘠的土地,这错落的绿色,比城市精心培育的绿植还要来得自然、舒心。
下到山底,茶的影更多了。茶厂、茶园以及飘荡的茶味,充盈开来。村庄在两山脚下延伸,宽处不过千米,窄处不到百步,清冽冽的小溪穿境而过。群山围拢,只留头顶一方蓝天和一条与外界沟通的路。阳光被高耸的山峰扯下一绺,阴与阳就这么和谐地跟着太阳转动。刚触上阳光的茶叶子,亮光光白晃晃的,远远地折射出刺眼的光线,宛如闪闪发亮的珍宝。山脚到底是平整些,成块的茶园才得依着蒿坪河,或宽或窄自由地收收放放。一垄垄茶树,仿佛操练的队伍,盘旋而上,碧波起伏。在淙淙的流水声里,我似乎听到了他们在呼吸,听到了茶树根窸窣地汲取,听到了茶叶丝丝地贮存。同时,我还幻想起一位古朴的女子,她衣袖翩跹地在茶行间舞蹈。
我想生活在这里的人是幸福的,与茶而居、为茶而作,自给自足、自得自乐。这该是多少世人所追寻的惬意啊!贾平凹老师爱喝茶,爱悟茶,他曾说:"我们人活一世,不过如流星划过天际,非常的短暂。就像到茶馆喝了一杯茶,有的人抿了几口就没了,有的人却能好好享受。"
名利,确是害人的东西。有人终其一生,还在苦海。有人顿悟放下,逍遥快活。其实,茶本身的造化,也值得我们细细品味。从采摘炒制,再到沸水冲泡,历尽磨难,遂无苦无涩,反口齿清香。只因它懂得在无我里重生,在煎熬里涅槃。人行走世间,很难说谁对谁错,唯有边走,边悟。不过,站在这里,真的让人多了一份清静。
大竹园也不是所有村都种茶,汉江阳坡的茶盏就种橘子。这个时节,满山橘树仍然绿油油的,绿色从河底渐次地涂抹上来,成片成片,像被汉江的绿水浸染了一样。橘子挂在枝头,拳头大的红果,诱人极了。初到这里,总使人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时令到底去哪了?
茶盏人好客,客人摘一两个橘子尝,不算啥,若想进橘园,也不成问题。循山而下,橘的气味随着河风扑面而来,只一秒,全身都融进香味里。长的橘枝在头顶横斜,炫耀着它们足足孕育了一年的果子。橘子已沁出熟透的色泽,或高挂梢头或隐匿叶间。顺手摘一个,剥开的瞬间,橘皮弹射出清香的汁液,油油地沾染手指。 一瓣果肉放入嘴中,沁人心脾的橘香立刻穿过鼻腔,在身体内肆意穿梭,酸酸甜甜的味道久久地在口腔里萦绕。
橘好吃,却很难管理。除了要施肥、浇水、修剪,还要防虫害等,一棵好管,这成了气候的一山,一定花费了农人无数的汗水和日夜。当我离开的时候,偶遇一中年男子在山下买橘子,卖给他的是一对六十多的老两口,过称付钱后,老人并不急着离去,而是麻利地扛起袋子,出园帮忙给其装车。
"没多给几斤?"一村人见了,笑呵呵打趣。"给了五斤。""噢——没买我的,要买我的话,送一袋儿。"打趣者又抛。话音好像刚进入空气,买者立马露出脸,圆着场接道:"今年,没少吃他们的。"
几句闲扯,多少乡情。说话的功夫,打趣者回家提了一袋送来,买者不要,送者硬往车上搁,边搁边说:"今年,你没少照顾我的生意。这一点儿,真不算啥。"朴实的话里,洋溢着阵阵温情。物,还是那个物,没有沾染丝毫钱味。
相对村组,镇政府所在地要平缓些。但大山依旧环绕,只是目光能看得遥远点、阔绰点。低处的河水镜子一般,弯处积起的一汪月牙形水潭,映出了矮的栏杆、高的白墙。概览全域,这里很像一幅山水画,画里还有学校、社区工厂、卫生院,以及穿梭的车路,恬淡且安适。眺望之余,山洞里伸出两条平行的铁轨,白晃晃地拉长着两条细细的脚。短暂停靠的火车和上上下下的旅客,使我不禁想起了早年读过的《哦,香雪》。只是,今天的大竹园,外面世界有的她都有,外面世界没有的乡愁她很足。
山,似乎晒热了,蒙蒙地起了薄霭;水,似乎晒活了,粼粼地起了银光。仅路过这里,静和慢便像颗长了脚的种子,从大山、溪流……进入我们的体内,眨眼间生根发芽,使我们忘记了来与归,而我们所注意的只是太阳在倾斜,白云在游走,泥土在呼吸。
哦,大竹园的确没有成片的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