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

我读小学时，作息的唯一指南，就是父亲左手手腕上戴的那块银色手表。我不知道身为民办教师的父亲，是什么时候、花了多少钱买的那块手表，只知道自打我记事以来，那块令人艳羡的手表就是他的出行"标配".父亲的手表指导着家里的一切作息——母亲在做一日三餐之前，会先询问父亲时间，我几点去学校上学就更不用说了，爷爷也会按照手表上的时间，准时打开收音机收听戏曲节目。更为夸张的是，邻居二婶的儿子在每次去相亲之前，都会向父亲借用手表装点"门面".如果说教师和兽医两种职业提高了父亲的身份，那么手表则增添了他在村里的神气。

我非常期盼自己能够快点长大，长大之后可以像父亲一样拥有一块自己的手表，用"北京时间"科学安排自己的生活。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手腕上戴手表是"文化人"的象征，走到哪里都颇受尊敬。时光荏苒，转眼我就要到镇上读初中了。一天，父亲将我叫到跟前说，你已经长大了，读了初中我就不能随时随地告诉你时间了，作为你升入初中的礼物，送你一块手表。说完，他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块蓝色的机械表，并郑重其事地戴在我的手腕上，手表秒针那"啪嗒啪嗒"之声，宛若音乐响彻耳际。一旁的母亲丢下针线活儿叮嘱我说，这么金贵的东西，你戴上它一定要好好学习，同时也要倍加爱惜。

然而真正远离父母就读寄宿制初中后，我就开始懊悔万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突然没有了家长的关照叮咛，我像失群的孤雁凄然无助。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表查看时间，它像威严的父亲一样"指导"着茫然无措的我洗漱、吃饭、上课、睡觉……年少离家十余里，饮食起居靠自己，内心的煎熬与无助可想而知，以致于我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那块手表，看那"啪嗒啪嗒"的秒针一圈一圈地旋转，并默默地计算着秒针要转多少圈，分针和时针又要分别旋转多少圈，这寂寥的一天才能过完。

在左等右盼中迎来了美好的周末，我骑着单车飞奔在回家的路上，刚刚行至半途，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在无处躲避的乡野，我下车取下手表并将之放到书包中的铁文具盒里，然后冒雨继续前行。当我到家之后，全身早被大雨浇透，书本、文具盒和手表均未能幸免于难。那块蓝色的手表被雨水淋坏了，原本活蹦乱跳的秒针此时像是溺水的孩童，停止了"啪嗒啪嗒"的嬉闹追逐。我满心以为父亲会将我痛打一顿，至少母亲会把我责骂一番，谁知他们非但没有发火，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如果明天把手表送到集镇上的钟表店里修不好，那就再买一块新的，上学不能不知道时间。那一刻，我内心深处不仅五味杂陈，还悔恨万分，是我的疏忽大意，没有保护好手表，才让家里蒙受了经济损失。

周日黄昏时分，当我带上干粮准备骑车返校时，父亲将我叫到跟前说，今天上午我去镇上修表，师傅说手表进水太多，暂时修不好了，我怕耽误你学习，所以又给你买了一块电子表，电子表上面不仅能够看到时间和日期，而且还能设置起床闹铃，戴上它以后一定要注意防水防盗防摔。我喜出望外地频频点头，戴上那块"高科技"电子表，离家的忧伤也清淡了不少。

我戴着那块电子表读完了初中读高中，直至后来考上大学父亲给我买了手机，我也没舍得将其扔弃。如今，我将那块电子表放进了写字台的抽屉里，之所以未再给它更换电池，就是想让其在此"歇息".它陪我走过了贫瘠无助的花季雨季，伴我度过了清苦坚韧的中学时光，如今每次看到它，如烟往事就会像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父母老了，我长大了，容颜都已改变，可是还有一种关于手表的温情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