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锅贴
凌晨四点钟,山城里一片沉寂,牛高和母亲已经开始忙活了。先是打好豆浆,热上,接下来便是做他们店的主打招牌锅贴了。
面是前一天下午发的,经过七八个小时的蓄力酝酿,已经满满一缸了,当盖在上面的棉被被掀起时,一股略带酸味的面香味扑鼻而来。牛高说,面发多久,因气候温度不同而有别;温度高,时间自然就短些。他像抱着云彩一般,把面铺展在大大的不锈钢案板上,经由施力,蜂窝般的孔泡被拉扯开,像是合抱的丝绸;起初面是松软的,但在牛高健硕臂膀的施力下,渐渐变得弹性而又紧致。如雪的面扑时而洒下来,像是深秋的初霜,薄薄一层,以使手在施力时不会粘连。期间,还会刷两遍菜油,加一次碱面,使其爽利,且味道足香。
牛高的妈妈很麻利,有四川女人的秉性。她拎起桶,往特制的锅里倒油,油是大豆油和小榨油调和的。她说,工业化生产的大豆油会使锅贴的色泽鲜亮,古法压榨的菜籽油却具有诱惑舌苔的一种异香。另外,每只锅倒入三四斤的油之后,还需要加1.5斤的凉水,这是此地锅贴的工艺特色之所在。她说,本地早已没了手工油坊,小榨油是他们远途到汉中去买的,那里盛产油菜。还有他们的锅,也是在汉中买的,手工铸铁。底锅的中央有一个直径近2公分、高约2.5公分的陶质甑子,上面钻有许多不足1公分的孔,其作用有二:一是辅助排出油内的高温;二是锅贴也可如花瓣,规则紧挨,围绕着它,不至于散乱。牛高家的店里有三口锅。牛高说,要得锅贴好,铁锅刚买来时,滋锅很关键。他们专门找了山里的农家,在小院里用石头支起一圈,锅下架起旺柴火,然后用猪油和肉皮不断擦拭锅底,半小时左右即好。他们的灶头也是专门特制的,烧煤气,温度可达五六百度以上;这种改良,省却了不少的人力和心思。
身体壮硕的牛高,使了半身的力气在和面。他说,这不仅是力气活,更是技巧。是的,面是需要有沟通技巧的,最主要的就是给它以合适的力道,在不厌其烦的揉压与反弹的对话中,面被人的智慧调养和驯化,因此越来越有物人相融的独特性格。为了不同的口感,面粉与水的比例、发面的时间、揉面的手段和技巧,都是身心经验的重要部分。我能看得到,牛高的手在揉面时,有揽、摁、抚、压、锤、揉等不同手法,以胳膊带动半个身体,并灵活运用小臂、手掌、手背和肉垫,面的脾性才会更加丰富而多元。经过十几分钟的太极手之后,他将面团分成了几个小段,如小臂粗,然后再将之揪成小段,俗称揪剂子,揪成的剂子懒懒地摊做一团,糯软黏密。这时候,牛高的妈妈会端过馅料盆来,将之撮一点,放于中央。馅料里,有核桃、花生和芝麻,还有数十种调料,这些材料和在一起,需要用粉碎机打成粉末,然后再用菜油调制成膏状。牛高说,最好吃的办法是将肥肉打成碎末,然后再用猪油调和,炸出来更香。但遗憾的是此食热吃很好,凉了会拉肚子,所以他们的馅料里不加。接下来,母子俩会用双手托住一只剂子,以大拇指轻压,将之拽扯,拉成条状,然后再将之放在案板上,从一头边拉边卷,成一卷团状。然后再迅速用手心将其按揉,使外部的层状截面融合,再将之按揉成条状。这时候,牛高的妈妈两手托拿三四个,缓缓将其浸入油水中,顺锅码放,围绕着甑子。这时候,它开始有了一个名字叫锅贴。
陕南的此物,与关中和陕北的锅贴大不同。尤其是关中的锅贴,是将小面片中置菜馅,然后中部粘捏,两头开口,在平底锅内注油稍炙而成。陕南的这个庞然大物,却是连炸带煮的,而且亦无菜馅。
做一锅需要35分钟,煤气灶稳定的火力为母子俩省去了很多操心的环节。因此,一锅摆好,开始又忙下一锅,如此循环,每天固定做六锅。烧到十分钟时,蒸汽开始泛出,并发出咕咕咚咚的声音,声音响亮,且似有撞击感。
随着蒸汽越来越大,锅贴的香味也便散溢而出,弥漫在不大的操作间里。
计时器一响,牛高的母亲掀起锅盖,白色的水汽升腾到屋顶。她拿过铁铲和烧箕来。铁铲的面上有孔,便于滤油。黄亮亮、油汪汪的锅贴被捞起,如弦月状,三五个轻轻粘连,摞在烧箕里控油。这种锅贴的特点,是贴锅的一面焦脆,朝上的一面柔绵。清淡的面香味和浸溢其中的调料味,在油水和火焰的热烈怂恿下,激发出了秀外慧中的味道与秉性。
牛高的妈妈给我接了一杯豆浆,取了两只温热的锅贴,如半大的面包,做早餐足够。味道与食物的关系是具有时间性的,我在最恰当的时候品尝了最饱满的味道。她说,当地人都习惯把锅贴带回家或者顺路来吃。牛高小的时候,这种锅贴都是当地人偶尔在家里做;近十多年来,因为物资的充盈,才在城市复兴流行。作为城市居民的早餐,也是不错的。看到留坝县城没有这样的锅贴店,牛高就和母亲到汉中去学习,拜师半个月后,娘俩返回留坝开了这家店,生意不错;经过近两年的搭配磨合,母子俩已经非常熟稔了。每天早上七点半,牛高都会推着车子,到菜市场门口去卖,而她则在街道的路口卖。
牛高是1985年出生的,为了孩子上学,他在学校隔壁租了住处和操作间,这样孩子不用送,早餐也有的吃。三个小时里,他和母亲配合默契,时间紧凑,有时吃点锅贴,有时"灌"点凉皮,之所以用"灌",是因为时间确实太紧张了。他说,为了孩子上学,他还想到西安去;但不知关中人是否能够接受这款山里的传统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