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衣女人
进天坛,来到我熟悉的藤萝架下,春末满架的紫色花串早已不在,但叶子依然葱茏碧绿,丝毫看不出初冬的气息。暖阳下,这里的人很多,远远就看见各色衣裙闪动,如蝴蝶翻飞,还能听到胡琴声和唱京戏的咿咿呀呀的声音。这是这儿常见的情景,常听到的声音。不用说,是北京人在自娱自乐,一般外地人很少到这里来,偶尔路过,只是照照相而已。
我走进藤萝架,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拉胡琴的男人和一个唱戏的女人,都有六十多岁的样子,男的坐在藤萝架下的长椅上,身穿一件夹克衫,女的站着,身着一件鲜红的长款风衣,正唱《霸王别姬》。围观者大多是女人,穿得都跟要参加比赛似的花枝招展,听着,说着,笑着,叫好着。
我坐在他们对面画拉琴者和唱戏者。一段唱毕,唱戏的女人走到我身前,好奇地看我画的她,说我把她画得太年轻漂亮了。我笑着说她:您本来就漂亮嘛!她确实长得不错,身材高挑而清瘦,束腰的红风衣把她勾勒得更显亭亭玉立。她听了我的恭维,一摆手说:还漂亮呢,都老眉咔嚓眼了!我说:您才多大呀,就老眉咔嚓眼了?没等她答话,旁边一位胖胖的女人说了:67了,属马的,我们都是属马的!我指着他们这群人开玩笑说:你们这是万马奔腾呀!他们都开心"呵呵"笑了起来。
聊起来,才知道,他们都是同学,自疫情以来,彼此都没见过面,这是第一次聚在一起,听风衣女人唱戏,顺便聚会聚会。这是在天坛常见的事情,一般都是居住在附近的同学聚会。我以为他们也是这样,一问,原来他们都家住朝阳、海淀,离天坛不近,专程到天坛是风衣女人的主意,说在天坛唱戏的票友多,没准儿能碰上,可以相互切磋切磋。
我问风衣女人:您唱得不错,挺有梅派的味儿,什么时候开始学戏的呀?她一听很兴奋,告诉我去年才学的。我连忙夸赞:才学一年多,就唱成这样,您可真了不得!她说:去年不是来疫情了吗?宅在家里出不去,就天天跟着录音学,给自己找点儿活儿干!我说:您这活儿可干得真不赖!可不是每个人学一年就能唱成这样的!
旁边那个胖胖的女人,指着她对我说:她当过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上学时候就能唱会跳。我们全班同学,就她一人上了大学!她笑着谦虚地说:是工农兵大学。问她学的什么,她说是体育,大学毕业后在中学里当体育老师,一直干到退休,一辈子,眨么眼儿,就快过完了!
聊完了,也画完了,我站起身,转身要走,胖胖的女人拦住我,指着风衣女人对我说:她还想给您跳段新疆舞。看她已经脱下风衣,里面穿着红色的毛线衣,里外一身红,正拿录音机,找到伴奏的舞曲,走到藤萝架中间最宽敞的地方,跳了起来。一看就是跳过不知多少遍,很娴熟,也很自得投入。一曲舞罢,她对我说:我再给您跳段蒙古舞吧。说着,在录音机里找到伴奏的舞曲,是熟悉的《鸿雁》,随着优美的音乐,她跳得很尽情尽兴,我鼓起掌,她的那些同学也鼓起掌来,路过这里的游客也鼓起掌来。也许作为旁观者,我只是看个热闹,但是,在这两曲舞中,风衣女和她的同学经历了从青春到晚年漫长的人生岁月,叠印着他们很多的流年碎影。
难得的一次同学聚会。风衣女人,没有埋怨我贸然的闯入,相反把我有些漫不经心的夸赞,当做知音看待,让我惭愧,也让我感动。
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一点点的信任和知音,会让彼此的心靠近一些。这是人们内心需要的,也是难得的,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